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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悠长的叹息

1

祝希尧下落不明。

冷翠带着Tracy从巴黎回到佛罗伦萨的时候,已经是深秋了。天使之翼还是老样子,似乎已经习惯了被主人遗弃。密密的树林落满黄叶,花园里的薰衣草也早已被收割,徒生一份凄凉。

九点钟,文弘毅准时开车来接。今天唐临风做东,正式跟大家宣布婚期,紫凝也算是修成正果了。冷翠由衷地为她高兴。现在冷翠每天都很忙碌,照顾Tracy这个小精灵,可不是件轻松的事,这孩子真是很调皮,一天到晚叽叽喳喳,对什么事情都充满好奇。因为要去赴宴,冷翠给她换上一件粉色的针织裙,还给她扎了两个漂亮的小辫子,漂亮得像个洋娃娃。连文弘毅也喜欢得不得了,一进门就抱起Tracy一顿好亲,"翠翠姨,叔叔的胡子扎人!"小家伙躲闪着,还很不乐意呢。

"那我们开飞机好不好?"

"好呀,好呀……"

文弘毅把Tracy横抱起,做飞翔状,围着屋子转圈,"飞啰,我们飞啰……"

Tracy咯咯地笑个不停。

"哎哟,慢点,小心!"冷翠跟着赶,这个文弘毅,疯起来怎么跟个孩子似的。如果,如果祝希尧在这里……

视线陡然变得模糊。

已经三个月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

他果然是狠的,说不再见她,就真的不再见。

"我得到可靠消息,祝希尧的公司已经完全被南希夫人接管。"在罗素餐厅,唐临风面色凝重地跟冷翠说,"我巴黎的朋友告诉我,自从祝希尧在三个月前移交公司,集团股票全线下滑,短短两个月已经跌到史上最低。这就让人很费解了,按道理公司移交后,经过一段时间的过渡,就是跌也不至于跌得这么厉害,再这么跌下去,公司肯定要宣布破产……"

冷翠一脸茫然,"这说明什么?"

文弘毅接过话,"这说明有人在幕后操控。"

"是谁?"

"还能有谁,当然是祝希尧。"唐临风笑。

冷翠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幕后操控?"

文弘毅搂紧她的肩膀,耐心地跟她解释,"这么跟你讲吧,种种迹象表明,祝希尧是故意把公司移交给南希夫人的,虽然是表面上是为了买那些画,但实质上这不过是他的障眼法,以买画为名引南希夫人上钩,然后幕后操控,制造公司业绩不良的传闻,引得股民纷纷抛售手中的股票,整个的将南希夫人拉下了水……"

"他在报复!"冷翠的心一阵抽搐。

"是的,他是在报复,押上了全部的赌注。"文弘毅说。

"全部的赌注!"冷翠一听就哭了起来,"何苦呢?他斗不过那个女人的,就是杜瓦叔叔,耗费了二十年的时间跟她斗,也只斗了个平手。Jan那么善良,他天生就不是一个赌徒,因为他不够心狠手辣,现在看来是他占了上风,谁知道南希又是不是故意上钩呢?"

文弘毅和唐临风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你们不了解南希,她的智商绝对凌驾在我们所有人之上,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跟她抗衡的就是杜瓦叔叔。可是杜瓦已经死了,没有人能牵制她了,何况她获取了杜瓦叔叔除酒庄之外的全部遗产,更加如虎添翼,Jan的公司对她而言不过是玩票性质,她想怎么玩就怎么玩,Jan玩不过她的……"

冷翠蹙紧眉头,眼前一片黑暗。

文弘毅安慰她,"别把事情想得太坏,不管怎么样,我们都会帮祝希尧的。就算南希夫人的智商凌驾在我们所有人之上,但未必凌驾在祝希尧之上,你看他连我都蒙过了,可见他是早有预谋。他这个人做事很稳,没有把握的事他是不会去做的。"

"是啊,翠翠,你不要太担心了,不会有事的。"一边的准新娘紫凝也帮着说话。紫凝看上去过得很好,丰腴了许多,她是聪明的,选择被爱远比选择爱幸福。唐临风对她的呵护,细致到了眼神,无论何时何地,两人总是手心扣手心,间隙还眉目传情什么的。比如这会儿,唐临风一边说话,一边就搂着紫凝的纤腰,很中肯地发表自己的见解,"其实据我了解到的情报,祝希尧移交的公司只不过是个空壳子,公司真正的资产都在移交前通过各种渠道转走了,而南希夫人接管公司后,必须投入大量的资金才能让公司正常运营。你想,股票暴跌,被拖下水的是谁呢?"

"真的吗?"冷翠将信将疑。

"当然是真的,我们应该相信希尧。"唐临风用目光给予她信心。可是冷翠的心还是揪得紧紧的,这场决斗,会有真正的赢家吗?"他为什么不肯见我?你能帮我打听到他的下落吗?"这才是冷翠目前最关心的,孤身一人跟南希决斗,她真是很担心他。

文弘毅说,"他现在肯定不方便露面嘛,不止你想见她,也许南希比你更想见他,这个时候他只能躲在暗处,这样才能更好地掌控全局,胜算也才更大。"

"其实啊,以目前的情况看,如果我们有足够的资金收购南希的公司是最好的,因为股价暴跌,对收购者来说,是最有益的,可惜……我们没有这个资本。"唐临风不无感叹地说。

冷翠叹口气,"如果杜瓦叔叔留给我的画没有拿去换Tracy,也许能帮上忙,可是现在我除了普罗旺斯的酒庄和葡萄园,一无所有。谢谢你们能有这个心,很多事情都不是人为可以操控的,交给上天吧。何况唐先生,紫凝就要嫁给你了,你可别让她跟着你饿肚子才行。"

"这个嘛……"唐临风爽朗地大笑起来,"放心,翠翠,我怎么可能让她饿肚子,如果连自己的妻儿都养不活,我唐某在罗马岂不白混了这些年?"

"妻儿?"冷翠捕捉到了这两个字。迅疾把目光投向一边的紫凝,恍然大悟,难怪她今天穿着件韩式的宽松裙子,原来是……

"就知道吹牛。"紫凝瞪他一眼,抱着小Tracy满脸绯红。

"恭喜啊,紫凝!"文弘毅扭头笑着,顺手捶了一拳唐临风,"我说老哥啊,你也太厉害了吧,娶个老婆赚了个儿子,你的确是没白混这么多年……"

"打住,打住,"唐临风最怕文弘毅揭老底,一脸讨好地搭住他的肩膀,"为兄还不是要感谢你老弟嘛,要不是你那次在叹息桥上气跑紫凝,我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姻缘呢。叹息桥,果然是很灵的,相遇就是缘分啊,哈哈哈……"

紫凝瞟了一眼文弘毅,脸上有些不自在,连忙抱起Tracy说,"Tracy,我们到外面去玩吧,阿姨带你到广场上去喂鸽子,好不好?"

"好啊,好啊!"Tracy拍着小手高兴地从紫凝的身上溜下来,蹦蹦跳跳,撒腿就往餐厅外面跑,紫凝追在后面赶,"Tracy,慢点,别摔着……"

冷翠怔怔地瞅着文弘毅,无语。

叹息桥……

她还有这样的缘分吗?

想起一年前在桥上跟祝希尧的相遇,恍若隔世般,她发现自己失去了生命中真正弥足珍贵的东西,她是爱他的,毋庸置疑,可是却迟迟不肯说出那三个字,结果让他不管不顾地转身离去,爱情,即便盛开如花海又如何呢?

没错,她是约了来年在叹息桥上跟他见面。可是她心里比谁都清楚,他未必会去赴约。杜瓦叔叔说得对,她并不真正了解男人,男人有时候会为了某个人等上一辈子,有时候可能一秒钟都等不了,她完全忽略了这点。

"无论如何,明年的七月,我一定要去桥上等他。"

回到天使之翼,冷翠望着满园的沟渠,脸上是种前所未有的坚毅。

已经傍晚,Tracy玩了一天已经累极,趴在文弘毅的肩膀上睡着了,玛拉出来将她抱了进去,文弘毅也看着那些薰衣草收割后留下的沟渠,自顾自地说,"冷翠,你看这些薰衣草,收割了,明年还会再盛开,可是爱情呢,一旦失去就没有盛开的可能了……"

"不!不是这样的!"冷翠叫起来,脸愈发苍白,秀挺的鼻梁,忧郁的眼神,嘴角隐隐露出坚毅,看上去却更像是佯装的坚强。她摇着头连连往后缩,"薰衣草明年还会盛开,是因为有花种,只要种下那些种子,它年年月月都会开,爱情也是一样的,Jan给了我爱的种子,早就种在了我的心里,他说过要我好好浇灌的,他说他要等到开花结果的那天……现在,种子在我心里已经开花了,爱情已经盛开了,他会回来的,是他种下的种子,他闻得到花香,他一定会回来……"

"我也希望他能回来,因为……"

文弘毅走近一步,双手按住她孱弱的肩膀,恳切地说,"我知道我今生已经没有可能在叹息桥等到你了,但我还是希望你幸福,而这幸福,似乎不是谁都可以给予,如果祝希尧能给你想要的幸福,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只是,冷翠,你要坚强,即便你有爱的种子,也要坚强……"

"弘毅!"冷翠叫他,眼睛里忽然涌出了泪,她猛地抓紧他的衣袖,生怕一撒手就坠入无底的深渊,"谢谢你,我会坚强的,因为我还有Tracy,这也是一颗无价的果实,虽然不是我孕育的,却也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果实!"

文弘毅点点头,顺势将她拉入怀中,轻拍她的背,像哄一个婴儿。

他们的身后,正是野菊花盛开的山坡,山冈下的佛罗伦萨城区,圣母百花大教堂的红色圆顶在夕阳下熠熠生辉,悠扬的教堂钟声随风传来,宛如天籁。

距离花园大门不过二十米。

一棵郁郁葱葱的松树下,站着一个人。

浅灰色风衣在风中翻飞,头发也被风吹得很乱。

他盯着拥抱在一起的冷翠和文弘毅,身子僵直。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他缓缓转过身,黯然戴上墨镜朝山坡下走去,落日就在他前方,金色的光芒诱惑着他一直朝着那个方向走去,仿佛那是通往天堂的路,他爱的,和爱他的,全都在那里等着他……

"弘毅,我刚刚看到一个人,一晃就不见了!"冷翠从文弘毅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张望着山坡,揉揉眼睛,不能确定。

"什么人?我怎么没看到?"文弘毅也回转过身张望。

"你背对着,当然没看到,"冷翠的眼睛在通向城区的小路上搜索着,"我刚才明明看到了,晃了下,就没影了,难道我眼花了?"文弘毅没出声,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棵松树下,树根处留着好几个烟头。有一个还在冒烟。

手机响了。

冷翠收回目光,拉开手袋。

"喂"字还没说出口,电话那边就传来一声巫婆似的尖叫,"冷翠,你这臭丫头,竟敢耍我!你给我的画全是假的!假的!我要剥你的皮,臭丫头……"

2

冷翠连夜打开杜瓦的第二封信。

翠翠:

一定很惊讶吧,那些画是假的。没错,是假的。是我故意让你把假画给南希的,因为以我对南希的了解,她的花样肯定不会只这些,如果一开始就给她真画,难保她又变卦。宝贝,我真是很担心你,不知道你能不能应付得了她,不求你赢了她,但求你平安,免受伤害。

我跟这个女人做了二十年的夫妻,对她的了解胜过对我自己的了解,她的贪婪超乎人的想象,所以我才想要借你的手治治她,因为她对你不会有太多的防备,她这人自信得很,不会把你这样一个黄毛丫头放在眼里,这正是赢她的绝对保证。那么现在,你可以拿出真画了,去她那里要回你最想要的东西,她不会不给的,她想这些画想了二十年呢。老实说,我并不知道你想要从她那里夺回什么,但可以肯定她那里有你想要的东西,这个女人贪婪一世,欠下了太多孽债。记住,拿回你要的东西,赶紧离开,一刻也不要在她身边多留,她可是这世上最毒的蛇,随时都会反咬你一口。

至于那些真画呢,呵呵,就在……

冷翠震惊得无法言语。

杜瓦,这个杜瓦他是人还是神啊?!

但冷翠现在顾不了这么多,她一个电话打给文弘毅,"弘毅,快,我们马上去巴黎,找南希夫人赎回Jan的公司,订明早的机票,越快越好!……"

早上天刚蒙蒙亮,文弘毅就来接冷翠了,两人坐最早的航班直飞巴黎。抵达琴瑟堡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南希夫人对冷翠的快速到来颇为惊讶,"你们还到得挺早的噢,迫不及待了吧。"

"废话少说,你还想不想要画?"

"要啊,干吗不要,不过我倒要问你,为什么要给我假画。"

"问你死去的丈夫吧。"

"好个老头子,联合外人来对付我!"

冷翠"哼"了一声,"是你从没把他当自己人。"

"别得意,丫头,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谁会赢,"南希露齿一笑,一脸的妖媚,"你这么急着要赎回祝希尧的公司,是为了表明你对他的爱吗?你确认你不后悔?"

"这跟你没关系,拿出转让书,签了字我们就给画。"冷翠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好,痛快!"南希笑逐颜开,手一挥,旁边的助手马上递上准备好的文书。冷翠拿过来给旁边的文弘毅看,低声说,"看仔细点,别让她耍花样。"

文弘毅点点头,很认真地看了起来。

一字不漏,看了半个小时。

"怎么样?"冷翠凑到他耳根问。

"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那我们签不签?"

"这个……你自己拿主意吧。"文弘毅把文书给她。

冷翠怎么看得懂,全是法文呢。但她相信文弘毅,如果连他也不相信,还能相信谁呢?相信上帝,上帝又不会帮她。"好吧,我们签。"她望向南希。

"慢着!先交画再签!"南希一点也不含糊。

"先签再交画!"

"先交画!"

"先签!"

……

两人扛了起来。

最后还是南希让步,"好吧,算你狠,你先签,反正你人在这里,不交出画你也别想走,看你还耍什么花样!"

冷翠郑重地文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交画!"南希迫不及待。

"画?"冷翠反问。笑。

"怎么?想反悔?"南希立即目露凶相。

冷翠笑着起身,"请跟我来。"

说着自顾朝门外走。

南希诧异地瞪着她,不知道这丫头在玩什么名堂。

连文弘毅也不知道冷翠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两人跟在冷翠的后面,上到了三楼,最后在碧昂曾经住过的房间停住了脚步。南希不明所以,画会在碧昂的房间?

冷翠走进房间,目光扫视全屋,最后落在了正对着床的一排大衣柜上。第三个柜门。这是杜瓦叔叔在信里交代的。她照着吩咐打开柜门,里面全是碧昂穿过的衣服,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连她都在犹豫,画会在这里面?不会错的!她拨开衣服,敲了敲衣架后面的柜板,"咚咚",竟有回音。她回头朝文弘毅递了个眼色,文弘毅连忙上前帮忙,使劲把柜板往旁边挪,移动了!柜板里面,赫然露出一扇暗门。

冷翠推开暗门……

文弘毅拦在她前面,先跨了进去。

里面很黑,摸到开关,"啪"的一下,灯亮了,是个狭小得只能容下两个人的密室,大部分空间都被从一架顺着墙壁伸下来的木梯占满了。还是文弘毅走在前面,爬上了楼梯。冷翠紧跟其后。尊贵的南希夫人,也顾不上自己的贵妇身份,急急地攀上楼梯。

密室的顶部是个密封的阁楼。

在外面看呈三角形,连着尖尖的屋顶,还有烟囱。

从搬进古堡那天开始,从来就没人认为这阁楼是通的,都以为是密闭的砖墙,属于房子本身的一个造型。天知道,杜瓦老头是什么时候在这里安了机关的。文弘毅掀开楼梯顶部的隔板,第一个爬了进去,然后拉起后面的冷翠,顺便,也拉了一把南希夫人。接着,管家和若干个女仆也都爬了上来。

又是"啪"的一下,四周亮如白昼。

"上帝!"所有的人都异口同声地惊呼。

3

"你说南希会不会又在耍什么名堂?"

回来的路上,冷翠不无担忧地问文弘毅。

文弘毅支着下巴,目光深邃地望着机窗外的云海,反问冷翠,"你不觉得太顺了吗?"

一句话就把冷翠问得愣住。

是啊,很顺,从签字到交出琴瑟堡阁楼的画,再到南希夫人请专家当场鉴别画的真伪,最后到他们离开,中间没有任何的波折,顺得让人不由得不生疑。不过南希夫人着实惊呆了,做梦都想不到她日思夜想的名画居然就藏在她自家的阁楼上,杜瓦老头到死了还幽她一默。

冷翠的脸色凝重,她真的怕了,顺着脊背冒出一股寒气,"你说得对,这个女人没有理由这么轻易地放我们一马。"

"也不一定吧,她的目的就是要画,目的达到了,她还想怎样?"文弘毅伸手搂住她的肩膀,看着她深陷的眼窝,真是很心疼,"别太多虑了,你大概是受她的骗太多,留的后遗症吧。"

"但愿是。"冷翠疲惫地靠在座位上,转过脸看着文弘毅,"弘毅,你得帮我,你知道的,我并不懂经营,就算在看朋友的分上你也要托住Jan的公司,别让它垮了,以后他回来,我们好有个交代,毕竟这个公司凝聚了他半生的心血……"

"放心吧,我会帮你的,别忘了,祝希尧也是我的朋友呢。"文弘毅笑。

冷翠这才放心地吁口气,也笑,"这样再好不过了。"

飞机抵达佛罗伦萨时,正遇上暴雨。

文弘毅的助手开车来接他们,先送冷翠回天使之翼。

"翠翠姨!……"Tracy大老远地就从客厅里奔过来,扑进冷翠的怀抱。"噢,宝贝,想死我了!"冷翠抱着小天使,连连亲她的小脸蛋,"乖不乖,有没有想翠翠姨?"

"想,当然有想。"Tracy刚吃过蛋糕,嘴巴上还沾着奶油。

文弘毅很细心地掏出手帕替她拭去,"那有没有想文叔叔呢?"

"也想呀。"Tracy一笑就露出两个小酒窝,很可爱。文弘毅对冷翠说,"你先上楼去换衣服吧,肩膀都淋湿了,别着凉。"继而抱起Tracy,亲了亲她,看到她脖子上挂了根漂亮的钻石项链,很眼熟,七颗星星连在一起,非常精致华贵,于是笑着说,"好漂亮的项链哦,这么小就知道臭美啊,比你翠翠姨还臭美呢……"

冷翠已经走到楼梯口,回转身。

"Tracy!"她三步并作两步奔过来,拿起项链一看,迅疾从文弘毅的手里抱过Tracy,"谁给你的项链,宝贝,谁给你的项链……"

她紧张得整张脸都变了形。

Tracy吓得"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

文弘毅抢过Tracy,"你干什么,吓着她了。"

"Tracy!告诉我,谁给你的项链!"冷翠又要去拽Tracy,"孩子,告诉翠翠姨,项链是谁给你的?说话啊,孩子……"

文弘毅意识到什么,放下Tracy,温和地问她,"Tracy,小乖乖,告诉叔叔,你这项链是从哪来的啊?是不是圣诞老爷爷给你的。"

Tracy明显的吃软不吃硬,很快止住了哭泣,挥舞着双手,很夸张地说,"当然不是圣诞老爷爷,现在又不是圣诞节,是一个伯伯给我的……"

"是的,是的,"一边的玛拉跑过来也说,"今天下午,下雨前我带Tracy在花园里玩,中间她有说饿,我就回屋给她热牛奶面包,也就十来分钟吧,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她的脖子上挂了这根项链。"

"嗯,是伯伯给的哦,他还问我是哪家的孩子呢。"Tracy又恢复了笑嘻嘻的样子,箍着文弘毅的脖子又要玩开飞机。

冷翠夺门而出。

"Jan!你回来!回来!!……"

冷翠冲进雨中,一直跑出了花园,对着山坡大喊,"Jan,我知道你回来了!为什么要把项链还给我,为什么不肯见我啊……Jan,你还在生我的气吗?我不是故意要爽约的啊……"

文弘毅也从屋里跑了出来,拉她进屋,"冷翠,你干什么,你会着凉的!"

冷翠浑身已经湿透,甩开他,抱着花园门口的松树恸哭失声,"Jan,别不见我啊,你知不知道Tracy不是别人家的孩子,她是你和碧昂的孩子啊,看在孩子的分上,你也不该躲起来,我已经把你的公司从南希那里赎回来了,我们可以重新开始的,再也没有什么能阻隔我们了……"

文弘毅差不多是把她拖回了屋,冲着楼上喊,"玛拉,快,放热水!"

在浴缸里泡了近两个小时,她才逐渐恢复些知觉。七星项链……她将头仰在浴缸的沿上,泪水顺着眼角流成了河。浴缸的对面是大理石洗脸台,墙上有面大镜子,她扭过头,看着镜中裸露着肩膀的自己,突然就止住了哭泣,脖颈处,分明还留着那个紫痕,那是他在巴厘岛留给她的爱的印记。每次洗澡,她都要抚摸好一会,那已经成了一个无法恢复的疤痕。

"我留下这个吻痕是想告诉你,今生你是我的人,来世你还是我的,我凭着这个吻痕去找你,即便没有来世,到了另一个世界,我也可以一眼就认出你……"他的声音恍然又在耳畔响起。她恍然笑了,咬着唇,狠狠地点头,"我也可以认得你的,即便你现在不肯定见我,我也认得的……"

"冷翠,好了没有?你没事吧?"

门外,文弘毅紧张地敲着门,怕她出什么事。

最后是玛拉走进来,给她穿上了浴袍,文弘毅将她抱上了床。

当晚,她就发起了高烧。

多静啊,雨还在下,因为这雨声,世界变得一片死寂。迷糊糊的,她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火炉,浑身热得滚烫。但意识很清楚,她想起了两年前在罗马的那个雨夜,他抱着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抱着她,那战栗直到今天还在她心底回荡。

她还是想他,无可救药!

他这个人啊,根本不把别人的感觉放在心上。他表达爱的唯一方式就是自以为是,跟他在一起,你根本无法有自己的意志,你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徒劳,他高兴,就带着你上天堂,他要不高兴,你就跟他同归于尽一起下地狱。

但是有什么办法,她心甘情愿跟着他同奔天堂或者地狱,自从一年前在酒店跟他邂逅,他第一次握住她的手,将她往电梯里拖,她就隐约觉得这个男人跟她有着莫名的渊源,冥冥中似乎是注定了的。跟了他后,她真真切切地觉得自己是他的,她依赖于他的胸膛为她遮风挡雨,人世间太多的险恶,她害怕一个人孤零零地承受人生,她只想融化在他的身体里,哪怕是成为他的眼泪或者笑容也好,而且必须是他的,否则身边纵然围着一千个人一万个人也没有用,只因他是她爱着的那个人。

可是错就错在,她竟没有将这爱说出口!她总是犯同样的错误,以为还有机会,还有机会,到最后什么机会也没有了。他必是怀疑她的,所以她离开他,或是迟到了那个约会,他就断然转身离去,不再相见,就是他对她最严厉的惩罚。

"Jan……"

她唤着他的名字,我错了,她在心里说。

"别想太多,睡一觉,明天就会好的。"

是文弘毅在说话。他在身边照顾着她,她知道的。

也许是烧得太厉害,抑或是疲惫至极,她沉沉睡去。梦里,是一片翻腾的花海,绚烂的紫色,一直连到天边。她恍惚看到了他的身影,艰难地跋涉过去,可是他不肯转过身,无论她隔得多么近,哪怕是咫尺之遥,他也只给她一个背影。身边的花海一直在翻腾,爱情,为什么在他只剩个背影时才盛开,她想牵一牵他的手都不行。

她在梦里哭出了一身的汗。

有人抚摸她的额头,轻轻的,替她擦拭汗水……

伴随着的是一股熟悉的清冽的烟草芬芳。这芬芳在她身边滞留了很久。然后,有人亲吻她的脸颊和唇,似乎还有泪水滴落在她脸上。

"弘毅,别这样……"她意识模糊地拿手去推。

再然后,烟草的芬芳没有了。

清晨,醒来时,她觉得头疼欲裂。

文弘毅端着一碗皮蛋瘦肉粥推门进来,把粥放到床头柜上,"怎么样,感觉好些了没有?"说着拿手背在她的额头上试温,"嗯,烧退了,吓死我了,昨晚你可把我们折腾得人仰马翻。来,赶紧吃点东西,这样才恢复得快。"

冷翠接过碗,毫无胃口,随意地问了句,"你昨晚整晚都在这吗?"

"没有,中途我出去了一趟,给你请医生。"文弘毅说。

冷翠瞬间僵住……

"咦,这是谁的衣服?"文弘毅刚要坐下,发现床边的椅子上搭了件衣服,冷翠顺着望过去,是件浅灰色的风衣,双排扣,衣服有一半都是湿的。

泪水,顷刻间盈满眼眶。

冷翠颤抖着嘴唇,可怜巴巴地伸出手,"给,给我……"她将衣服抱在胸口,一阵痛楚,眼泪立刻如泉般涌出,"Jan,还有几个月就是我们在叹息桥上见面的日子,虽然你一直不认可这个约定,但我还是会去桥上等你,我要亲口告诉你,我爱你,一直就爱着你……"

"冷翠……"

4

三天后,冷翠被警方传讯,涉嫌扰乱金融市场。

果不出所料,南希夫人没有轻易放他们一马。祝希尧的公司从一开始就是个空壳,南希夫人发现自己上当时,警方已经瞄上了她,因为祝希尧在把公司卖给她之前就做了手脚,公司一移交他就联合南希手下的部分股东幕后操控,对外界宣称是南希故意抛售大量股票,套取股民现金,制造了一次不小的金融动乱,目的就是要将南希拉下水,引起警方注意。偏偏这个时候冷翠送上门,南希求之不得,顺势把公司踢给了冷翠。这时候的公司,俨然就是一个点燃了导火线的炸弹。

冷翠返回意大利的第二天,法国警方就传讯了南希,理所当然,她把全部责任都推到冷翠头上,赖得干干净净,并以重金收买部分股东,让他们一致指控是冷翠在幕后操控。这个女人何其的精明,她并不指控祝希尧,因为她知道祝希尧难以对付,把冷翠拖进坟墓,祝希尧势必要跳出来陪葬。冷翠只不过是她制服祝希尧的一颗棋子。

"其实我早就知道那些画是假的,我断不会相信杜瓦这只老狐狸会这么轻易地把真画给我,所以我就将计就计啰,先收你的假画,把Tracy还给你,再用祝希尧的公司换取你的真画,我买他的公司就是为了换你的画,谁知这小子还真不赖,居然设圈套整我,我还真上当了!你这个傻瓜,本来我就要完蛋的,是你自己送上门,救我于水深火热中,上帝可以作证,这次不是我要害你哦……"

南希夫人在电话里说不出的得意,她毫无顾忌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兜了出来,一点都不吝惜,对冷翠危难之中挺身而出,她更是"感激涕零",左一个宝贝右一个心肝,末了,还不忘补充说了句,"对了,你不是一直很好奇为什么Tracy在我手上吗?当然是我的宝贝儿子阿丁帮的我,他故意把Tracy送给你,目的就是想让Tracy成为我的筹码,他趁着你们围着杜瓦老头子转的时候,又把Tracy抱回了巴黎,因为我知道老头子快咽气了,他肯定私自给了你财产,只不过没想到是碧昂的画而已,Tracy在我的手里,还怕你不交出财产吗?丫头,你跟我斗,真是不自量力,连杜瓦都算计不过我,就凭你能赢得了我?祝希尧那小子倒是有点能耐,可惜你帮了个倒忙,我南希命不该绝啊,哈哈哈……"

冷翠接到电话时刚从警察局里出来,她在心里悠长地叹息,杜瓦错了,这个女人根本就不逊色于他,而是高高凌驾在他之上,凌驾在所有人之上。

还有,丁晖怎么还在帮他的蛇蝎母亲做事啊?这个年轻人,早晚会死在他母亲手里。说不清为什么,冷翠对他没有愤恨,反而更多的是同情这个被牵着鼻子走失去人格自由的可怜虫。

"那一定不是出自他的本意。"冷翠坚信。

文弘毅却懊恼得不行,"大意了!我们太大意了!……"回到天使之翼,他一屁股跌坐在客厅的沙发里,拼命地捶着沙发的扶手,恨不得掐死自己。

"该来的早晚会来,没什么,不就是坐牢吗?只要让我在叹息桥上见了Jan,我就是赴刑场也无所谓,怕就怕我等不到这一天就进去,还有,我进去了Tracy怎么办?"此时的冷翠,就像一片枯叶似的失去了水分,瑟瑟发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可怕的场面。

"别担心,冷翠,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文弘毅坐到她身边,把她的头揽到了自己的怀里,紧紧地抱住,用下巴抵住她的头,试图想给她力量和温度,"不管是什么样的事情,我都会和你一起去面对,我们的命运从一开始就连在了一起,即便我不是你要等的人,我也要保护你……"

"弘毅!"她叫着,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心揪成了一团。恐惧和无助,过去和现在,她该怎么办,不知道!她被各种无形的力量撕扯着,四分五裂般,却只能这么坐着,一动不动地望着落地窗外的树林,静候末日来临……

紧跟其后,唐临风和紫凝闻讯也从罗马赶了过来。

一进门他就气得直哼,"我们都上当了,这个老妖精,故意散布假传闻,引诱我们去收购祝希尧的公司,我们可帮了倒忙了,祝希尧差一点就收拾了这个十恶不赦的女人!"

"接下来怎么办?"文弘毅最关心的就是事态的进一步发展。

"还能怎么办?打官司呗。我们要找最好的律师,帮冷翠进行无罪辩护。"关键时候还是唐临风有主见。紫凝过去抱住冷翠,心疼不已,"翠翠,别难过,我们都在你的身边,你不是孤身一人,我们这么多人加在一起,一定可以打败那个女人的。"

文弘毅说:"是的,我们还有时间,警方正在调查取证,我们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好好准备,一定没事的,冷翠,你要坚强!"

"调查取证需要多长时间?"冷翠喃喃地问。

唐临风想了想,说:"应该不会很短,像这种金融案件,搜集证据不是那么容易的,而且法国人做事习惯了慢吞吞,估计没个大半年开不了庭。"

"那就好,"冷翠的目光直视着前方,刚才还灰暗萎黄的脸上,忽然有一层层的红晕在脸上蔓延开来,嘴角甚至牵出一丝冷笑,目光中似有火苗颤动,"我不怕,这两年经历了这么多事,我还有什么好怕的,不管是受审还是坐牢,只要在明年七月十一日之后就没有问题……"

"七月十一日?"紫凝不解。

"是的,七月十一日,那天是我约他去桥上见面的日子。"

一屋的人陷入沉默。

她凹陷的眼窝里,射出逼人的咄咄光芒,那是从心灵深处迸射出来的,带着一种坚定的勾魂摄魄的美,像一道闪电划过静寂的荒野。

没人会理解她!心在胸口昏天黑地撕绞起来,她知道不能怪大家,自己那病态的绝望,也许是任何人都无法理解的,她并非是一定要去桥上见他,而是想借此找一根救命的稻草,抓住它,便不至于被那感情的漩涡吞没。而他的一声原谅,或许就是她救命的稻草。即便他不再给她机会,即便他仍然要转身,她只要说出那三个字,她也会心安理得,她不想被人恨,不想!……

紫凝看着她这个样子很不忍,终于明说,"你确定他会去桥上等你吗?"

冷翠仰起下巴,眼中鬼火似的,透着病态的疯狂:"我确定!"

从天使之翼告辞出来,已经是深夜。

文弘毅驾车驶回自己的公寓。在静谧的林荫道上行驶,他感觉是在穿越一片月光森林,驶向的不是黎明,而是无边的黑暗。所有的人都对冷翠的偏执充满同情。唯他没有。因为他也是这样一个可怜虫,明知道没有可能的事,还固执地守着一份坚忍。祝希尧会去桥上见冷翠吗?想都不要想,他不会去,以他的骄傲和冷酷,他断不会给一个伤他至深的女人请求原谅的机会。碧昂当年背叛了他,至死都没有求得他的原谅。冷翠,可能吗?……

同样,他文弘毅有可能在桥上等到冷翠吗?冷翠是会去桥上,可要见的不是他。唉,人啊,为什么总是喜欢跟自己过不去。

到了公寓楼下,文弘毅泊好车,站着发了会愣,还是疲惫地准备上楼。花园里寂静无声,路灯是从后面照过来的,台阶上暗影重重。在迈上台阶的刹那,他赫然发现地面上映着两个人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

"弘毅!"有人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