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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情定落日桥

1

"为什么老喜欢买面谱,我看你家里搁了好多。"

当碧昂得知祝希尧要带她去威尼斯时,开口就说要买面谱,祝希尧笑着直摇头。

"我喜欢!"她一把钩住他的脖子,"没有理由的,就像我喜欢你一样。"

当时她的样子真是太迷人了,戴着她最喜欢的帽子,穿着他给她买的新裙子,明亮的眼睛灿烂如星辰,他陶醉在她的笑容里,情不自禁地拥紧她,"傻瓜,爱一个人,是不必说出来的,不说,一样的爱,甚至会更爱。"

"我偏要说,我爱你,Jan,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她完全是在撒娇了,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脸上笑着,眼中却涌出泪水,只不过他没有看到。

而他搂着她纤细的腰肢,内心一阵潮起般的幸福和伤感。或者说是莫名的不安。幸福得太极致就会让人不安,患得患失,是这样吗?不过他也安慰自己,这是在罗马呢,全世界最适合谈情说爱的地方,他没有理由太过忧虑的。当时他们就相拥在特雷维喷泉前,相恋刚好一年,虽然聚少离多,可爱情却越来越甜蜜,他天真地以为,他会一直拥有她,一直。

要知道,为了跟她见面,他可是冒着很大的危险的。自从那次在普罗旺斯被她母亲的手下打伤,他就大病一场,幸亏修道院的嬷嬷救了他,醒来时走出房子,只见紫色花田,无边无际地蔓延。如此纯粹的紫色,在高高低低的田园里绽开,正如心底最沉静的思念,最甜蜜的惆怅,却永远无法执子之手。他当即泪流满面。

太迷恋那极致的风景,他没有即刻离开法国,跟公司请了长假,在阿维庸附近的乡村疗养了半年之久。当时正是夏天,天很热,他经常到小镇上寄发信件,又徒步走回小镇,走累了就要瓶冰可乐躺在镇里酒吧的露台石岩上晒太阳。三四点钟的酒吧寥寥几个人,空气也懒懒的,心里非常安静。耳边是山谷里呼呼的风声。远处山坡上整齐的葡萄矮藤,紫毯似的花田,绿意葱葱的柏树和橘黄色的屋顶仿佛都开始浮移摇动起来,那仲夏的梦境让他一生都难以忘怀。

阿维庸可不是普通的小镇,十四世时曾是罗马红衣主教的皇城,名胜古迹众多,一年一度的法国话剧节就是在教皇城内举行。但他最喜欢的却是阿维庸的那座断桥,横跨合恩河的原桥毁于战事,断桥却因祸得福成了名胜,法国孩子都会唱关于她的儿歌:"在阿维庸的桥上,让我们跳舞,在阿维庸的桥上,让我们围着圆圈跳舞",渐渐的,他也学会了那首儿歌。每次一唱,当地的小孩子就像小蜜蜂遇到了同类,立时和他亲近起来。合恩河水面宽阔,每每走到河中央的桥断处凭栏四望,他就会想起了自己无助的爱情。

而紫色的薰衣草,其花语就是"等待爱情"。

可他害怕等待,怕自己等不到见到她的那一天,就已花落人亡。他在从阿维庸去往马赛的途中,终于跟她联系上,两人约好在伊福岛见面。很近,从马赛港坐船二十分钟就到了伊福岛。那是个孤独的海中之岛,以《基度山恩仇记》而闻名于世,基度山伯爵就曾被关押在那里。两人碰了面,又去戛纳短暂停留,随后就返回巴黎,因为她还有一场重要的演出。不过他将她送到巴黎后,独自飞回了罗马,他在罗马纳佛那广场旁边的酒店等着她。

"当你和情人分离时,可以藏一小枝薰衣草在情人的书里头,在你们下次相聚时,再看看薰衣草的颜色,闻闻薰衣草的香味,就可以知道情人有多爱你。"见了面,他这么跟她说。他真的送了她一本书,彼得梅尔所著的《山居岁月》。里面真的藏了一小枝薰衣草。翻开书页,淡淡的芬芳迎面而来,她当即感动得无法言语,抱着他好半天不肯撒手。

她是在巴黎结束演出后,瞒着母亲赶到罗马来跟他相聚的,两人每天在外面逛完回来就躲在酒店房间里享受自在的二人空间,更多的时候是依偎在落地窗前一起看落日,一起憧憬黎明。

"Jan,我喜欢这里,这个房间。"

"我知道你喜欢,所以每次来就只定这个房间。"

"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吗?"

"没有理由,对吗?"

"不,当然有理由。"

"因为我们第一次……是在这里?"

"这只是其中之一的原因。"

"还有呢?"

"说不清,总觉得我人生的奇迹是在这里开始,遇见你就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奇迹,我好像觉得……我生命的结束也会在这里……"

"胡说八道!什么结束,有我在,我们就永不会结束。"

"唉,但愿吧。"

她当时就是那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十年了,她的叹息从未在他的脑海中隐去。很多个夜晚,他会被她的叹息惊醒,黑暗中张望着一看,原来是梦境。原来当时她跟他一样,心里也有那种不安。果然,那次的相聚竟是他们最后一次在一起,至少是相爱时的最后一次。他记得他们当时在罗马待了一个星期后,他因为工作要回威尼斯,她跟着他一起飞了回来。白天他都在公司里忙,她一个人在街上逛,他就想她肯定又去买面谱了,每次来威尼斯,她总会买好多面谱,家里堆了两箱子,都还不满足。

果然,傍晚的时候,他跟她约在叹息桥上见面,远远地就看见她正戴着个面谱靠在廊桥的墙上,身上穿的是他在罗马给她买的新裙子,帽子也是,可能是因为气温有些低,她的肩头还围了一条镶着流苏的大红披巾,小小的窗子透进来的夕阳洒了她一肩,让她脸部的轮廓镀上了一层迷人的金色,达・芬奇的笔也画不出这么美的画面,如果达・芬奇再世,他会叹息,他画不出这么美的画面。

……

而他没有想到,十年后,这一幕竟然在同样的地点重现!

那是她吗?那真的是她吗?她穿着十年前他给她买的那件裙子,戴着她最喜欢的帽子,脸上戴着个面谱,斜靠在廊桥的墙上,夕阳的余晖洒了她一肩,让她焕发着某种遥远而神秘的气息,她为什么要戴面谱?是不想见我吗?既不想见我,为何还要来桥上?

"碧昂,真的是你吗?"

祝希尧在心中唤着她的名字,几乎没有力气再往前一步。

2

十年,他为了今天的相约挣扎了十年!原以为余生已无法走到这座桥上来的,但因为心中不灭的爱情,也因为想得到证明,她是否真的爱过他,他才像守望生命一样地守望这个约定,他已经尽其所能来赴这个约,她呢?

他把手搭在她的肩上,她身子有轻微的颤抖,十秒钟后转过脸来,造型奇怪的面谱下是一双旷世美丽的眼睛,似曾相识,惊诧地瞪着他。

"为什么是你?"她看着他,好半天才说出这一句话。

祝希尧没回答,伸手去摘她的面谱——

夕阳的余晖慢慢透了过来,先是小巧的下巴,跟碧昂一模一样,然后是红润的唇,线条精致得如画出来的,碧昂的轮廓没这么清晰,接着是鼻子,虽然线条也很美,却没碧昂的高挺,最后露出来的是眼睛,雾蒙蒙的,也不似碧昂那样透着宝石般的光芒,这时候她的整张脸已经暴露在夕阳下,让她的脸镀上了一抹柔和的金色,尤显得她脸部轮廓的优美,而她,却不是碧昂。

其实早就知道不会是她。她已经去见了上帝,不可能来见他,却不明白为何"派"了她的妹妹来桥上赴约。

"为什么是你?"冷翠又问了句。

祝希尧已经取下墨镜,淡定从容,却难掩激动:"本来就是我,为了这个约定,我等了十年,可她终究还是不能来,为什么会让你来?"

"我来,只是想替我姐告诉你,她爱你,始终如一,这爱并不因她的离去而有任何的改变,这落日可证明,这桥也可以证明。"冷翠说。

"哦,不……"祝希尧痛苦地将头抵着墙,非常的痛苦。

冷翠接着说:"其实我也怀疑过是你,却不能肯定,今天才知道原来让我姐姐到死都惦记的男人就是你,我跟你相遇,可能是她冥冥中安排好了的吧。"

祝希尧抬起头,眼眶中涌动着泪光,反问冷翠:"那你接受吗?"

"接受什么?"

"接受你姐姐的安排,替她来爱我。"

"不,你误会了我姐的意思,"冷翠连连摆头,"她只是需要个传话人,我帮她把话传给你,我已经完成了我要做的……"

"已经完成了吗?"祝希尧突然冷笑,目光灼灼闪闪,逼得冷翠几乎不敢直视,"在我看来还远远没有结束,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是你姐安排到我身边的,她自知有负于我,就要你替她来爱我,如果你做不到,你会很痛苦……"

"可我不爱你。"

"你必须爱我!"

"……"

两个人在桥上争执起来。最后是在一种什么情形下,冷翠完全记不清了,祝希尧突然抱住她吻了下来,那吻挟着风暴,分明是掠夺,吻得冷翠透不过气,她挣扎着,却发现周围好多男女在桥上的夕阳中拥吻,桥下的"贡多拉"上也是。

"知道我为什么要在这吻你吗?"

祝希尧放开冷翠的时候,定定地看着她问。

"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你这个疯子!"冷翠气愤至极,居然光天化日下被人强吻,就算是在异国,也没这么离谱吧。她正欲发作,"疯子"却自顾在说:

"在威尼斯,谁都知道,落日时分到叹息桥上来和心爱的人拥吻,必会生生世世在一起,永不分开,这个吻,我为你姐姐留了十年,最后却落在了你的唇上,我也不想,却逃不脱宿命的安排。桥上拥吻就可天长地久,很多人都知道这只是个传说,却还是有很多人千里迢迢赶在黄昏时来和情人相见拥吻,可见爱情的初衷就是在一起,无论过着怎样的生活,贫穷或富有,哪怕是颠沛流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两个人能在一起,这也是我和你姐姐相爱时最原始的初衷。可是我们没这个福分,在和你姐姐分开的这些年,我就是靠着回忆活到今天。明知道她不可能来赴约,昨夜想了一宿我还是决定来,却见到你,于是就明白,你姐姐是借由着你来让她未尽的爱复活,如果爱真能在你身上复活,我就不再有恨,恨是让人很不开心的,我已经不开心这么多年,下半辈子我想过得快乐些,冷翠,你的一个决定可以改变两个人命运,我的,还有你的,难道你还有犹豫吗?"

冷翠怔怔地望着他,这样长的一篇话,无法让人不动容,但是爱,岂是你想爱就可以爱的?泪水自她的眼中奔涌而出,她只能说:"Jan,谢谢你如此深情地爱着我姐姐,她虽然已经离去,但我知道她跟我一样,对你的爱无限感激,带着你的爱离去,想必她不是那么遗憾,可是……我还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来接受这样的爱情,我,我……"

不等她说完,祝希尧伸出手臂又将她拉进怀里,轻拍着她的背,深深地叹口气,说:"没有关系,我会给你时间,只要你陪在我身边,哪怕是千年的冰川,有我的温暖,不会不融化的。"

老天,他的怀抱真的好温暖,他的气息如此迷离清新,冷翠一阵恍惚,仿佛置身一片阳光普照的森林,每一片绿叶都在渴望更多的阳光,爱,真的能让她融化?

但她忽然就冷静下来,推开他,"可是你深爱着姐姐,我不想成为替代,谁也不会愿意成为替代,哪怕替代的是自己的姐姐,所以请你原谅……"

"我不会原谅!"祝希尧打断她的话,迅速拉下了脸,"你姐姐犯下的错,我永不会原谅,与其说要你替她来爱,不如说你替她来赎罪,她欠我的我不指望来世她来还,那么就只能你来替她还,你现在不是有很多债主吗,我也算是一个了,而且是最大的债主,偿还的时间是一辈子,听明白没有,一辈子!"

冷翠张口结舌。

这时候天色已完全暗下来了,叹息桥上的灯光打在他脸上,让他的脸隐隐地泛着绿,冷翠心底一阵发寒,"你,你不讲道理!"

祝希尧答:"对你,我没有什么道理可言。"完了,要拉她走,"跟我去用晚餐吧,今晚就住在威尼斯了,明天我们再回佛罗伦萨。"

冷翠不肯,他也没有多余的话,拽着她的手就往桥下拖。刚下桥,迎面撞上一个匆匆往桥上赶的男子,三十出头,穿着件棕色皮夹克,提着行李,赶得直喘气,"文弘毅?"冷翠叫出了声。

"冷翠?你……"对方也认出了她。

"你怎么才来?我都等了你一下午!"冷翠上下打量他,关切地问,"出什么事了?你没事吧?"

文弘毅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遗憾:"没,没事,登机的时候机场接到警报,说有恐怖分子在飞机上藏了炸弹,机场临时关闭,两个小时前才解除警报,可是……"他把目光投向冷翠身边的祝希尧,支吾着,"我还是晚了,没能准时来桥上见你。"

"你当然晚了!不是谁都可以在这座桥上来见她的,至少你没有这个缘分。"祝希尧毫不客气地接过话,脸板得比广场上的雕像还生硬,

文弘毅的脸色也很难看:"这位先生,说话好生刺人啊。"

"他,他是我的……"冷翠一时不知道如何介绍,祝希尧又接过话,"什么我是你的,你是我的才对,很晚了,跟你的这位朋友说再见吧,我们还要赶去餐厅用餐。"

冷翠尴尬得恨不得跳到河里去。

好在文弘毅很通情达理,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连忙客气地对祝希尧说:"抱歉,耽误你们的时间了,"说着主动伸出手,"我是Jackson,希望下次有机会再见。"

祝希尧冷冷地注视着他,纹丝不动。

文弘毅的手僵在空气中。冷翠反应很快,连忙伸出手握住他的手,哽咽着说:"弘毅,我们还会再见面的,你答应了要带我游遍意大利,可不能食言。"

听清了,她叫他"弘毅"。

文弘毅一阵感动,连连点头:"当然,等你有空了我就带你游遍意大利。"

"那还要看我答不答应,抱歉,我们先走一步了!"祝希尧把冷翠的手从他的手里拽过来,拉起她就往广场外边走。

冷翠一步三回头,突然就哭了起来。

文弘毅冲她喊:"翠翠,总有一天我会在桥上等到你的!"

3

佛罗伦萨。天使之翼。

"天使之翼"是祝希尧住处的名字,因为门口写的是意大利文,冷翠看不懂,直到安娜跟她翻译过来她才明白。

她问安娜:"为什么叫'天使之翼'?"

安娜笑着摆头:"不清楚,希尧取的名,房子是他买的嘛。"

冷翠抬眼看房子的全景,通体白色,中央屋顶跟圣母百花大教堂有点类似,是一个红色圆顶,只不过没有那么宏伟而已;圆顶下面的四层楼都是统一的拱形十字大窗,自上而下,整个的看外观形状酷似鸟笼,两边连着的是低于主体建筑的弧形建筑,远看还真像一只展翅欲飞的鸟儿。冷翠忽然就明白这房子的设计意图,主人房都在中央的"鸟笼",一楼至四楼都是,两边是"翅膀",表达主人孤独自闭却又渴望自由,深陷囚笼,向往蓝天,就是这意思,设计者是个天才!而冷翠注意到,她刚来佛罗伦萨住过的房间正好在"鸟笼"的三楼,正对着楼下的花园大门,隔壁是祝希尧的房间,连着弧形"翅膀"。冷翠忽然有些心悸,甲壳虫让她住"鸟笼",什么意思嘛。

冷翠在安娜的带领下穿过花园,发现园子里既没种玫瑰,也没种其他花卉,种的全是一种绿色的植物,整齐地自大门铺向"鸟笼",感觉像菜园子,直条形的植物带中间还有窄窄的沟渠,但种的肯定不是菜,看上去挺眼熟的。

"这是薰衣草。"安娜说。

"薰衣草?"

"是的,都是从法国的普罗旺斯移植过来的。"

冷翠一怔。普罗旺斯?

忽然就明白过来,姐姐在日记中多次提到普罗旺斯,她在那里待过,祝希尧是不是睹物思人,把那边的薰衣草拔过来种到自家园子里,以解相思之苦?

冷翠的眼眶一热,差点就掉下泪来。

祝希尧对姐姐的深情,至此她已有所体会。

"希尧出去了,待会应该就会回来的,你先在这等着,我去给他打个电话。"安娜将冷翠领进屋,招呼她坐下。

冷翠连忙说:"不了,我就在这等着好了,您去忙吧。"

"我能有什么忙的,一天到晚待在这屋子里,没事干。"安娜微笑着在冷翠的身边坐下。一缕沁人心脾的幽香自她身上弥漫开来。冷翠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安娜,不得不承认她真是很有女人味,乌黑的头发绾成一个髻,一袭墨绿色天鹅绒连身裙,极好地衬托出她丰腴却不失线条的身形,皮肤非常白皙,大概跟她很少出门很少见阳光有关系。虽然年过四十,举止却极为优雅,是与生俱来的那种优雅,你看她的坐姿,微倾着身体,纤细的手指交错放在膝盖上,修长的玉腿斜斜地贴着沙发,让同样生为女人的冷翠很是惭愧。

但她今天来不是欣赏安娜的优雅的,她是来跟祝希尧道谢的。前天,姐姐的旧宅被拍卖,买主正是祝希尧,开始冷翠并不知道,她没有到拍卖现场去,是委托阿丁全权代理的,出手的价格远远高出了房子本身的估价,所得全部收入都还了债。虽然还剩二百多万欧元没还,但多少让冷翠缓了口气,而不论祝希尧出于何种目的买下房子,无疑替姐姐保留了资产,这个男人的深情让冷翠除了感动还是感动,所以昨晚阿丁一告诉她实情,她就迫不及待地赶过来登门道谢。

而就在此前,威尼斯的桥上碰见文弘毅的那天晚上,冷翠还和他大吵过一架,是在餐厅吵起来的,后来到了酒店房间,接着吵,焦点无疑是文弘毅。祝希尧对文弘毅的出现大为光火,他发脾气的样子真是很骇人,整张脸都变得乌青,冷翠开始还跟他对吵,吵到后来就缩到墙角的沙发不吭声了,再吵下去她怕他会把她扔出窗外,酒店的下面全是水啊,那可是在威尼斯。回到佛罗伦萨后,冷翠自顾回到姐姐的旧宅,如果不是得知他买下了姐姐的房子,她发誓这辈子再也不会见他。

不过很不巧,他不在,安娜说他一大早就出门忙公务去了。从安娜的介绍中得知,祝希尧的电影公司就在佛罗伦萨,名字很长,又是意大利文,冷翠没听明白。

而这时候,冷翠才弄清楚,祝希尧就是以电影发家的,十多年前他在电影公司供职,积累了一定资本后,他就开始独立制片,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不出几年就买下了原来供职的那家电影公司,随后的几年又兼并了两家小型电影公司,家底一雄厚,颇有经商头脑的祝希尧又将产业延伸到服装、珠宝、地产等领域,他创立的独立服装品牌有个很好听的名字:Rain(雨)。据说最初是给明星们设计礼服而声名鹊起的,后来逐渐发展到时尚成衣的制作和销售,利润惊人,公司就设在服装之都米兰。

"他很能干的,又聪明,又勤奋,所以才会有今天的成就。"安娜一说到这个弟弟就满脸骄傲,眼中流溢着奇异的光彩。她拉过冷翠的手,好似她们从未发生过不快,笑着说,"真高兴希尧能把你带到意大利来,这么多年了,你是第一个被他带回家的女孩子。"

冷翠立即装出受宠若惊的样子,"这个,我……我跟他……"

"你不用解释,我看得出来,你对他很重要!"安娜说着叹了口气,不知是真的还是装的,她的表情很哀伤,"自从跟碧昂分手,他就一直过得很糟糕,郁郁寡欢不说,还拒绝一切女性,这真是很让人担心,爸妈都不在了,我没有照顾好他……"

据安娜说,祝希尧的父母早亡,姐弟俩相依为命近三十年,父母离世时,并没留多少财产给他们,祝希尧从十岁起,都是由姐姐安娜照顾和抚养的,一直到上完大学。而且为了照顾弟弟,帮助他创业,安娜至今未婚,"年轻的时候没结婚,到了四十岁,就不想结了,而且也放心不下希尧。"安娜如是说。

这不由得让冷翠欷[,为了弟弟,放弃婚姻和自己的生活,这样的牺牲也太大了,难怪祝希尧对他姐姐这么敬重。可是这个女人,怎么瞧着都觉得哪里不对劲,究竟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你在这坐会儿,我去厨房安排一下,中午就在这吃午饭吧。"安娜说着就起身。冷翠刚想推辞,安娜就假装责怪道,"难得来这一趟,不吃饭就走,希尧知道了也会不高兴的。"

安娜进去厨房不到两分钟,客厅的门被推开,祝希尧一身笔挺的西装出现在门口,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壁炉边的冷翠,看不出他脸上是什么表情,至少并不意外,一边解领带,一边径直上楼,没搭理冷翠,只昂着头差不多是对着天花板说了句,"到书房来吧。"

冷翠乖乖地跟着上楼。

欧式的书房非常气派,三面墙全是书柜,正对着门的一面是拱形推门,门外有个大露台。坐在房中间的沙发上看外面的露台,阳光下满是郁郁葱葱的树木,赏心悦目,这应该是三楼,隔壁就是祝希尧的卧室。

冷翠的目光从露台上收回来,立即被沙发边的一盏欧式落地台灯吸引,足有半人高,一个女神模样的雕塑举着灯,雕刻得非常传神,冷翠摸了"女神"的脸,又摸她的胳膊,正准备摸她的大腿,祝希尧已经在她对面坐下。

"这是希腊神话里的胜利女神。"他点燃一支雪茄,介绍道。

冷翠不好意思地缩回手,"嗯"了声,正准备开口谈拍卖的事,祝希尧来了个下马威,先发制人:"你不必跟我道谢,不要把我想得那么好,我买下那栋房子并不是因为你,也不是因为你姐姐,是因为我个人的需要。"

冷翠张着嘴,一时找不到话来说。

"而且,你听好了,"祝希尧咄咄逼人,表情异常冷酷,"我买下房子花了三百八十万欧元,这些钱想必你都用来还了债,如果你还想要那栋房子,那么你就欠我三百八十万欧元,如果不想要了,我自会另作处理,你是想要还是不想要了?一句话!"

"你,这个……"冷翠被逼得连气都喘不过来。

"别的话不要多说,你是要还是不要。"祝希尧完全不给她思考的余地。

冷翠深吸一口气,反问:"如果我不要呢?"

祝希尧毫不含糊:"那你就露宿街头吧。"

冷翠又问:"如果我要呢?"

这家伙露齿一笑:"刚才已经说了,你要的话,你就欠我三百八十万欧元,打个折扣,算你三百万吧,利息也免了。"

冷翠瞪着他,气得差点跳起来,还当他有多好的心呢,原来是打好了如意算盘来收拾她的,试问,她在意大利身无分文,无亲无友,护照都还捏在他手里,如果不住姐姐的旧宅,还能住哪去呢?

她委屈得直吸鼻子,"我,我要……"

祝希尧就等她这句话,露出了久违的笑容:"OK,你要就很好办嘛,那你就欠我三百万欧元,就算你在国内跟公司签的那份人事合同无效,你现在最大的债主也还是我,想想看,你打算怎么还债?"

"还债?现在肯定还不起……"冷翠被彻底打败。

祝希尧优雅地吐出一口烟,笑得邪乎:"不急,你只说怎么还吧。"

4

冷翠搬到祝希尧的"鸟笼"没两天,就差点送了命。

她搬过去是因为祝希尧要全面整修碧昂的旧宅,祝希尧亲自派人接她过来的。她还是住"鸟笼"的三楼,原来的房间。"全面整修的话,预计得花费一百来万欧元,你就欠我四百万欧元了。"祝希尧在她搬来的头天晚上就把账算在了她头上。

冷翠恨得牙根直痒。

但祝希尧要她还债的方式倒还算"温和",不限定时间,只需要二十四小时不离他左右,每天一千欧元,以此推算下去,直到还完所欠的三百多万欧元为止。现在好了,又添了一百多万,没个二十年是还不完的"你的身份就是我的私人助理,"祝希尧先确定她的身份,"我工作之外的一切生活上的事务都由你来安排,包括起居饮食、行程、应酬、休息等,除了洗澡和睡觉,你必须时刻在我的视线范围内,当然……如果你想跟我睡觉,我也是乐于接受的,"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笑容颇为暧昧,"那样的话,薪水翻倍。"

"对不起,我不是妓女。"冷翠横他一眼。可恶的男人!

祝希尧说:"我当然知道你不是,如果你是,我不会对你这么看重。"

这个样子也叫看重?无端压给她数百万巨债,做牛做马还给他,如果姐姐天堂有知,肯定会恨死这个男人。

不过还好,祝希尧白天都要去公司,很少回家,只有早上和晚上在家,说是二十四小时,冷翠真正跟他相处的时间不超过五小时。白天他去公司的时候,冷翠起初是跟安娜说话,想寻找机会问她,姐姐那些不知下落的画,但后来发现她不是很喜欢聊天,对冷翠再次入住"鸟笼"明显没有前次那么热情,冷翠也就不打搅她了,自个在花园里转,或是摸到祝希尧的书房翻书看,一看就是半天,日子倒也不难打发。

搬过来的第二天,她还以去市区买冬装为由,见了一次文弘毅。是文弘毅约她的,两人在街上漫步,边走边谈。佛罗伦萨的街道都很窄,狭长的小道上铺着石板,皮鞋踩上去发出清脆的声音,在悠长的老巷里久久回荡。行走在这样古雅静谧的小巷,若不是偶尔驰过的摩托,似乎能听到那古老而悠扬的教堂钟声和"N、N"的马蹄声。恍然间,冷翠竟像回到了那古老的中世纪,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和宁静,仿佛觉得在那小巷深远尽头的拐角,会忽地转出一个着曳地长裙,高举把洋伞的贵妇来。

都说佛罗伦萨是一个久居才能生情的城市,广场上成群的鸽子,弹琴歌唱的艺术者时刻让人体会着浪漫别致的欧洲风情,这风情让人陶醉,冷翠来意大利不过半个月,却发现自己已经开始喜欢上这座城市了,上次跟祝希尧逛市区,却好像没有这种感觉。

而黄昏的佛罗伦萨,景色尤为迷人,楼高巷窄,远望过去几乎是一线碧天,街头随处所见的是一种模仿百合花与芍药的徽章,文弘毅说那是梅迪奇家族的徽章,这个家族出身于药商,曾经是这座城市的保护人。文艺复兴时期的伟大艺术家们都接受过梅迪奇家族的人援助,像米开朗琪罗,十三岁就被他们培养学雕刻,所以才有后来的惊世之作《大卫》。

"还有一点不能忘记,佛罗伦萨的市民们对文艺复兴的爱护和培育也是至关重要的,知名的艺术家们最害怕的就是这些挑剔的批评家们,很多艺术家因为忍受不了他们惊人的鉴别力而从这个城市逃走,所以才导致文艺复兴的过早终结。比如说曾经是拉斐尔老师的画家贝尔吉诺,喜爱古典风格而致力于创作,结果不能投佛罗伦萨市民所好,最后告老还乡,退隐江湖……"

文弘毅一说起来就滔滔不绝,看着冷翠羡慕的表情,他笑着说,"在这里,你每时每刻都站在历史上,一不留神,就会和先人们打了照面。"

最后,文弘毅带冷翠爬上了大教堂,俯瞰全城。从最高点看过去,果然是一览无余。夕阳下的城市,像抹上了一层金光,更增添了神圣的气氛,阿尔诺河环绕半个城市,金光闪闪。佛罗伦萨正是位于阿尔诺河两岸的一片凹地之中,南面和北面分别为丘陵和山头所环绕,一片翠绿、蜿蜒起伏的丘陵中布满了小市镇和乡间别墅,祝希尧的房子就在南面的山坡上。

从教堂上下来,两人又来到了市政广场,上次祝希尧带冷翠来过,据说是意大利最美的广场之一。广场上有许多精美的雕塑作品,有一些是名作的复制品,其中包括上次见过的裸体的大卫雕塑。老宫的左侧是一个哥特式风格的敞廊,里面陈列着许多雕塑和铜像。

冷翠已经看过了,就不再有兴趣,两人便在广场旁边的一家露天咖啡馆休息。聊天中,冷翠简要地把自己来意大利的遭遇和目前的处境告诉了文弘毅,当即引来他的勃然大怒:"哪有这种事情啊,他分明是故意为难你!"

冷翠怏怏的:"我知道。"

"你既然知道还接受这种无理的还债要求?"

"其实,你不知道的,我不是替自己还债,是替我姐姐还,"冷翠盯着面前的咖啡出神,"我姐姐欠这个男人,虽然具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我不清楚,但我知道姐姐欠了他,不说别的,十年之约没有兑现,这种亏欠就是一生一世的……"

"那你就准备还他一生一世?"文弘毅觉得很不可思议。

冷翠的眼眶突然泛红:"我也不知道要还多久,说来你也许难以理解,我其实有点可怜他,爱一个女人,耗尽半生,却什么都没得到,连个约定都兑现不了,为了爱情他已经拼尽了全部力气。最后什么都无能为力了,只好处心积虑将一个酷似他心中女人的人留在身边,他并没有对我怎么样,只是要我留在他身边,我就知道,他是心理上需要一个依托的对象,或者说,是想念的对象。"

"看着你,就当你姐姐还活着?"

"可能是。"

文弘毅直摇头:"冷翠,我不赞成你这种还债的方式,何况还是替你姐姐还,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你并不欠你姐姐什么,为什么要替她还?"

冷翠说:"可我妈欠她,如果当年我妈不抛弃她,不把她交给小姨带到意大利,也许我姐姐的人生完全是另一种模样,至少不会死。"

"这是命运,不是你左右得了的。"

"我知道,但我妈欠的,作为女儿来替她还也没什么不对。"

"冷翠,你太善良了。"文弘毅最后就这一句话。

他看着夕阳下无精打采的冷翠,心里说不出的失落,他知道自己可能是异想天开,以为一个约定就可以改变一切,结果什么都改变不了,他注定无法在落日时分赶到叹息桥上去见她,被那个男人抢了先,也就注定了守候在她身边的不是他,是那个男人。

道别的时候,他由衷地跟她说:"真是很遗憾,那天我没能赶在落日时分去叹息桥上见你,不知道今生还有没有机会在桥上等到你。"

冷翠雾蒙蒙的眼睛忽闪了几下,并不傻,却意味深长地说:"我不喜欢这样的约定,我今生都不会跟人做这种约定,因为我姐姐的悲剧就告诉我,人生太多变数,如果注定无缘,纵然约定一辈子也是枉然。"

文弘毅马上接过话:"那我们算有缘吗?"

"当然有缘,"冷翠狡猾地避重就轻,"没有缘怎么会做朋友?即便我没来意大利,那也是有缘的,想想看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文弘毅欣赏地看着她,笑了起来。他很喜欢她的聪明。她并不同于那种光有着美丽面孔却无头脑的女孩子,这种女孩子满大街都是,但她太特别了,虽然外表看似有些犯迷糊,笑起来没心没肺的样子,说起话来也不着边际,却颇有点深藏不露。

喝完咖啡,文弘毅要送冷翠回天使之翼。冷翠谢绝了,让甲壳虫看到了又会暴跳如雷,她不想给自己惹麻烦。她自己叫了辆出租车驶向有着茂密树林的山头。金色的晚霞中,古老的佛罗伦萨城区渐渐被甩在了身后,冷翠没有回头,却知道文弘毅肯定在路口目送她。少顷,她收到了他的一条手机短信:

"要是不幸死了,我就变一个萤火,在这园里,挨着草根,暗沉沉的飞,黄昏飞到半夜,半夜飞到天明,只愿天空不生云,我望得见天,天上那颗不变大星,那是你,但愿你为我多放光明,隔着夜,隔着天,通着恋爱的灵犀一点……"

冷翠知道,这是徐志摩《翡冷翠的一夜》中的一段话。

她将头歪在车窗上,说不出的感伤。

命运为何总是这样,给你希望,却又让你身处绝望,进退两难。她不是不知道祝希尧给她的债务是无理的,她委屈地接受,还真是为姐姐"还债"。她没有想过会还多久,只感觉冥冥之中,似有一种力量在牵引着她留在祝希尧的身边,她知道他不会太为难她,他只不过把她当做了他的某种"希望",碧昂的死让他绝望,他必须牢牢地抓住这希望。这就是冷翠伤感的地方,她给予了别人"希望",自己呢,不论如何的牺牲或付出,姐姐也不可能复活,很多时候,她似乎都听到姐姐在心灵某个僻暗的角落哭泣,姐姐的哀怨无处倾诉,只能向她这个妹妹倾诉,冷翠感应到,才心甘情愿为她"还债"。

"你看上去很不开心。"晚上祝希尧闷闷地坐在卧室露台上吸烟时,冷翠跟他说:"如果姐姐活着,她不会希望你这么不开心。"

偌大的房间里只开了盏昏黄的壁灯,祝希尧的整张脸都罩在阴影里,冷冷地回了句:"不要谈你姐姐。"说着转过脸看她,长长地吐出一口烟,"下午你上街了?"

"是,上街买了些冬天穿的衣服。"冷翠早有准备。

"一个人?"

冷翠本来想回答"是",但猛地意识到她面对的是祝希尧,在他面前最好不要撒谎,否则只会自讨苦吃,她如实地回答:"不是。"

"算你聪明,没有撒谎。"祝希尧果然洞悉一切,对她的坦诚倒颇为满意,"我不喜欢说谎的女人,你没有说谎,我也就不问你跟谁上的街,以后要买衣服不必上街,我会叫人送来最流行的款式让你挑选,给你量身定做,安娜应该跟你说了吧,我在米兰有服装公司。"

他淡淡地说着这些,让冷翠又不好怎么回答了,咕噜着说:"我怕你把服装的钱又会算在我头上,我,我还不起……"

祝希尧在黑暗中笑了起来,很轻的笑声,却一下让房间的气氛轻松好多,他目光炯炯地盯着冷翠,嗓音仍是低沉喑哑:"不会算在你头上的,你放心好了,跟我在一起,我会给你最好的生活和享受,你想要什么,只管开口,我都会满足你,但……"他话锋一转,又说,"我在哪里你都必须跟着,过两天我要去趟罗马,完了还要飞印尼,你跟我一起去,OK?"

"是去看你们公司拍电影吗?"

"我工作上的事你不必过问,你只管跟着我就行了,"祝希尧这时候已经吸完了一支雪茄,端起冷翠刚才端进来的咖啡喝了口,说,"很晚了,你回房休息吧,我也要休息了,记住,不要在我房间的时间停留过长,我不想冒犯你,除非你自愿。"

一听这话,冷翠拔腿就往门口跑。

气得祝希尧在后面说了句:"跑那么快干什么,我又不是野兽,要吃你早就吃了,连骨头都不会剩,死丫头!"

冷翠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准备放水洗澡。可怕的事情就是这时候发生的,她进浴室的时候都还好好的,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可是洗完澡正准备穿衣服,突然觉得头昏脑涨,呼吸困难,想呕吐。但她的意识很清楚,必须赶紧离开浴室,否则非死在里面不可,她挣扎着摸到门把手,扭开,一接触到外面的新鲜空气,她就彻底瘫痪了,摇晃了几下重重地栽倒在浴室门口。

世界突然变得很安静。

身体突然变得很轻盈。

仿佛随时都会升腾而起,如一缕轻烟消散在空气中。

冷翠这个时候已经感觉不到痛苦,反而觉得很轻松,解脱般,彻底轻松。可是鲜血,她看到自己的鲜血自头部涌出来渗透了乳白色地毯,还冒着热气。那是她生命的热能,在迅速地损耗殆尽。然后,门被推开,她恍惚听到了上帝的脚步声,"上帝"降临她身边了吗?她感觉自己被"上帝"抱起,拼命拍打着她的脸,"冷翠,冷翠,你怎么了?睁开眼睛看着我,睁开眼睛,宝贝,求你,求你,看着我,看着我,来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