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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卡门·伊诺霍斯打开候诊室大门时,很高兴地发现博斯在长沙发上等她。

“哈里!你怎么样?我没想到你今天会来。”

“为什么?不是我的时间吗?”

“没错,可是我看报纸说你在医院。”

“我出来了。”

“你确定你可以出院?你看起来……”

“很糟?”

“我不想说出来,进来吧。”

她领他进去,他们坐在平常坐的位子上。

“我现在看起来可能比我实际上要好。”

“为什么?怎么回事?”

“因为白干了一场。”

他的话使她脸上现出困惑的表情。

“什么意思?我今天才看了报。你破了几个案子,包括你母亲的。我还以为你会跟我眼前看到的大不相同。”

“别信你看到的那些,医生,我自己告诉你怎么回事。我所谓的使命造成两个人被杀,另一个死在我自己手中。我破了,我看看,破了一、二、三,三个命案,不错。可是我并没有解决我起初要解决的命案。换句话说,我兜了好几个圈子,造成几个人的死亡。所以,你能预期我在治疗中会是怎样一副模样呢?”

“你喝酒了吗?”

“吃午饭的时候我喝了几罐啤酒,可是午饭的时间很长,我想我刚刚告诉你的事至少需要两罐啤酒我才受得了。可是我没醉。反正我又没在工作,有什么差别?”

“我以为我们说好了你减少……”

“哦,去他的,我们活在现实世界里。这不是你说的吗,真实世界?在现在与上次我们谈话之间,我杀了一个人,医生。你还要谈减少饮酒?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博斯掏出烟点了一根。他把烟盒和打火机放在椅子扶手上。卡门·伊诺霍斯看了他很长一阵才开口。

“你说得没错,对不起,我们来谈一谈,我猜是你的核心问题。你说你没解决你起初要解决的命案,那当然是指你母亲的命案,我说的是我从报上看到的,今天《时报》上报道她是戈登·米特尔杀的。你说你现在肯定那个说法是错的?”

“没错。我现在肯定那是绝对错误的。”

“你怎么知道?”

“很简单,是指纹。我到停尸间拿了米特尔的指纹,跟凶器,也就是那条皮带上的指纹对过了。不匹配。他没做,根本没他的指纹。你不要误会,认为我对米特尔的死良心不安。他自己杀人不眨眼,是那种决定要杀谁就会让别人动手替他杀的人,我至少知道两个案子是这样的。他也差一点杀了我,所以他死了活该,罪有应得。可是庞兹和康克林的死会跟着我,很久,也许永远。不论如何,我会付出代价的。只是,如果有一个理由,我背着十字架会比较容易一点,任何好理由。你懂我的意思吗?可是我没有理由,没有了。”

“我懂。我不——我不知道怎么继续,你想谈谈你对庞兹和康克林的感觉吗?”

“不太想,我已经想了太多了。他们两个都不完全是无辜的,他们都干过一些事。可是他们不必那样死,尤其是庞兹。老天,我没法说,连想都不能想。”

“那么你怎么往下走呢?”

“我不知道。我说了,我必须付出代价。”

“局里怎么说,你知道吗?”

“不知道,也不在乎。我想这不是局里自己可以决定的。我必须自己决定自己的惩罚。”

“哈里,你是什么意思?我不放心。”

“别担心。我不会进铁柜的。我不是那种人。”

“铁柜?”

“我不会对自己开枪。”

“你今天说得已经很明白了,你打算对发生在那两个人身上的事负责。事实上,你否决了否认,这是你可以重新开始的基础。我不放心的是你说的惩罚。你必须继续,哈里。不论你自己怎么惩罚自己,他们都不会回来了,所以你能做的只有往前走。”

他没有说话。他突然很厌倦她的劝告,她介入他的生活,他觉得怨恨,充满挫败感。

“你不介意我们提早结束吧?”他说,“我没有心情。”

“我懂。不要紧。可是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答应在你做任何决定之前我们会再谈一次。”

“你指我的惩罚?”

“对,哈里。”

“好,我们再谈。”

他站起来,想对她笑,但他挤出的笑可能成了皱眉头。然后他想起一件事。

“对了,很抱歉那晚我没打回去给你。我先是在等一个电话,当时不能说,之后我就忘了。我希望你只是探问我怎么样,没有太重要的事。”

“不要紧,我自己也忘了。我只是打电话问你下午跟欧文局长的谈话怎么样,也是要问你要不要谈那些照片的事。现在都不重要了。”

“你看了?”

“嗯。我有几个想法,可是……”

“我想听听。”

博斯坐回他的位子。她看着他,考虑了一下,决定继续。

“在这里。”

她弯腰打开桌子下面的抽屉。博斯几乎看不见她,直到她又坐起来,把信封放在桌上。

“我猜你应该把这些东西还回去了。”

“欧文拿了凶杀报告和证物盒。东西都在他手上了,除了这些。”

“你好像不高兴他拿了这些东西,还是你不信任这些东西在他手上?你的态度变了。”

“不是你说我不信任任何人的吗?”

“你为什么不信任他?”

“我不知道。我现在没有嫌疑人了,戈登·米特尔清白了,我得从零开始。我只是在想统计数字……”

“所以?”

“我不知道准确的数据,不过超过半数的凶杀案都是报案的人干的,你知道吗?丈夫打电话哭,说老婆不见了,多半情况都是他的演技太差。他杀了她,以为打电话报案就可以向人证明不是他干的。你看一下梅嫩德斯兄弟的案子好了,其中一个打电话报案说爸爸妈妈死了,结果是他们兄弟俩干的。几年以前,山谷那边有个案子,一个小女孩不见了,劳雷尔·坎宁,报纸电视上都有。所以很多人组成各式各样的搜索队,几天之后,搜索队一个十几岁的男孩,也是女孩的邻居,在卢考特山一截树桩下找到她的尸体。结果他自己就是凶手。我问了十五分钟他就承认了。整个调查中,我等的就是找到尸体的那个人,统计上也显示如此,在我不知道是谁干的之前他已经是嫌疑人了。”

“你母亲的尸体是欧文发现的。”

“嗯。他之前也认得她,他自己有一次告诉我的。”

“这似乎很牵强。”

“不错。可是大部分人也会那么说米特尔,在他被拖出温泉池之前。”

“有没有别的可能?有没有可能最初的警探的判断是对的,有一个性侵害杀手,只是没有找到这个人?”

“当然有可能。”

“可是你似乎一直在找有权势的人,也许这件事不是这么回事。也许这是你把你母亲的死归诸社会的一种反应,怪社会对她……对你的不公平。”

博斯摇摇头,他不想听这些。

“你知道吗,这些心理学的东西……我不想……你能不能只谈照片?”

“对不起。”

她低头看着桌上的信封,好像可以穿透信封看到里面的照片似的。

“看这些照片对我很困难,从破案的角度来看,并没有什么价值,我从这些照片看出的东西我称之为凶杀宣告,因为凶器,那条皮带,还在她的脖子上,表示凶犯要警察知道他做了什么,他是故意的,受害人是在他的掌控之下。我也觉得选择放置尸体的地点有特殊意义,那个垃圾箱没有盖子,本来就是敞开的。这表示把尸体丢在那里并不是要隐藏尸体,而是……”

“说她是垃圾。”

“对,这又是一个宣告。如果他只是要丢弃尸体,他可以丢在巷子里任何地方,可是他选择了垃圾箱。不论是故意还是在潜意识中,他都是在告诉别人他对她的看法。能对她形成这样的认识,说明这个人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她的背景。认识她,知道她是妓女,知道她相当一些事,足以去评判她。”

博斯又想到欧文,可是他没说话。

“好,”他说,“会不会也可能只是他对所有女人的看法呢?可能是一个病态的乌龟王八——对不起——精神有问题的人恨女人,认为女人都是垃圾呢?那么他就不一定认识她。也许一个人只想杀一个妓女,任何一个,表示他对她们的看法。”

“当然,是有可能,可是跟你一样,我也参考了统计数据。你说的那种病态王八蛋——用专业术语叫反社会人格——比起那些针对特定对象、特定女人的,要少得多。”

博斯摇摇头,眼睛看向窗外。

“怎么了?”

“只是觉得很受打击。凶杀档案里面根本没有对她的社会关系好好调查的记录,她的邻居这些人,什么都没有。现在根本不可能再做这些了,这让我觉得没什么希望。”

他想到梅雷迪思·罗曼,他可以问她关于母亲的熟人和客户,可是他不知道他有没有权利去唤醒她的那一段生活。

“你必须记住,”伊诺霍斯说,“一九六一年的时候,这种案子几乎不可能破案,他们根本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那时候这种案子不像现在这么常见。”

“这种案子在今天也几乎不可能破案。”

他们坐在那儿,有好几分钟没说话。博斯想凶手可能是一个杀了就跑的精神病,一个杀手,早已经消失在黑暗的时间长河里了。如果真是那样,他的私人调查就结束了、失败了。

“你还看到什么呢?”

“这些差不多就是——等一下,还有一件事,你也许已经注意到了。”

她拿起信封,打开,把照片拿出来。

“我不想看那些照片。”博斯很快地说。

“不是她的照片,是她的衣服,放在桌子上拍的。可以看吗?”

她停住了,手里拿着照片,照片一半在信封外,一半在信封里。博斯挥手示意她拿出来。

“我已经看过她的衣服了。”

“那么你也许也想过这一点了。”

她把照片推到桌边,博斯探身向前看那张照片。他在证物盒中见过的那些衣服摊在一张桌子上,排列成穿上身的样子,像女人穿衣之前把要穿的衣物平摊在床上那样,博斯想起小孩玩的纸娃娃。连那条带贝壳的皮带都在,不过是在上衣和裙子之间,不是在想象的脖子上。

“好,”她说,“我觉得怪的是这条皮带。”

“凶器。”

“对,你看,皮带的扣环是大的银色贝壳,其他地方有银色小贝壳装饰,非常抢眼。”

“对。”

“可是上衣的扣子是金色的。还有,在她尸体的那张照片上,她戴的是金色的耳环、金色项链,还有金色的手镯。”

“对,我知道,那些也都在证物盒里。”

博斯不太懂她到底要说什么。

“哈里,这不是定式,所以提出这一点我有些迟疑。可是一般人——女人——很少一起戴金的和银的东西。我看出来那晚你母亲穿得很讲究,她的饰物是配她上衣的扣子的。她注意这些打扮的细节,也有品位。我要说的是我不认为她会把这条皮带和其他东西搭配在一起,这皮带是银色的,而且非常抢眼。”

博斯没有说话,某些东西刺进他心中,非常尖锐。

“还有,这条裙子的扣子在背后。这种样式现在还有,我自己也有一些这样的裙子。实用的地方在于腰部收腰的地方很宽,可以系皮带也可以不系。这条裙子上没有穿皮带的圈。”

博斯盯着照片。

“没有圈。”

“对。”

“所以你是说……”

“这可能不是她的皮带,可能是……”

“是她的,我记得,贝壳皮带,我送她的生日礼物。我告诉警察这是她的东西,麦基特里克,他来告诉我消息的那天。”

“好……那么其他的我就不必说了。我猜也许她回到公寓时,凶手已经拿了皮带在等她。”

“不对,不是在她公寓里,他们始终没有找到现场。好,不管皮带是不是她的,你本来要说什么?”

“哦,我不知道,只是一个假设。东西也许属于另一个女人,她可能是凶手行凶的动机,叫作侵略动机转移。现在可能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不过我有几个例子可以解释。一个男人用他以前女朋友的丝袜勒死了另一个女人,他认为他是在勒他的前任女友,类似这样。我本来要说她的皮带也可能是这种情形。”

可是博斯已经没在专心听她讲话了,他转过脸,看着窗外,可是什么也没看见。在他脑子里,他看见整个景象渐渐拼凑起来:金色和银色,皮带上两个用过的、不同的孔,两个如姐妹一样的朋友,形就是影,形影不离。

可是一个要离开了,她找到了她的白马王子。

另一个落在后面了。

“哈里,你还好吗?”

他看着伊诺霍斯。

“你解决了,我想。”

“解决什么?”

他伸手拿他的公文包,从里面拿出那张三十年前在圣帕特里克节拍的照片。他知道照片不清楚,可是他必须看一下。这回他没有看他母亲,他看的是梅雷迪思·罗曼,站在坐着的约翰尼·福克斯后面。他第一次注意到她戴了那条银色贝壳的皮带,她借用了。

这时他想到,是她帮哈里挑的皮带。她哄他买那条,不是因为他母亲喜欢,是她自己喜欢,她知道她可以借用。两个分享一切的好朋友。

博斯把照片放回去,合上公文包。

“我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