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小郭站在张文昊的病房,汇报着这几天的工作情况。希望小学的捐款,灾区的捐助,慈善项目的启动情况,说得事无巨细。小郭虽是司机,实际上在公司就是张文昊的代言人,公司许多副总都敬着他。张文昊一边听一边看着报纸。《张文昊将高调慈善进行到底》《张文昊裸捐的背后:慈善注水》,舆论对于他仍是毁誉参半。但世界上毕竟要有这两种声音,有唱青衣的,就有铜锤花脸。其实张文昊从未把自己当成过上帝,他不想,也不屑。但当他看到某个对于他的评价时,却心里一惊。“是沽名钓誉还是真心实意?是慈善还是赎罪?”张文昊合上报纸,被里面的字眼儿刺痛了一下,叹了一口气。
“那笔钱送到了吗?”张文昊问。
“送到了,张总。”小郭回答。
“养老院的人没有多问吧。”张文昊问。
“没有,还是老样子,直接给的现金,十万元。留的假名字。”小郭回答。
“留的哪个名字?”张文昊接着问。
“按您吩咐。这次留的是郝静。”小郭回答,“我没有亲自去,随便找了一个女孩做的交款登记。”
“嗯……”张文昊点了点头,十万元够老太太一年花销的了。“做得还要隐秘,不能出一点问题,千万别张扬。”张文昊再次提醒。
小郭点头。
老马辗转来到那个住处,却被铁将军拦了道。问了邻居才知道,这个老太太早在几年前就被送去养老院了。老马冒充老太太的外甥,问了好几户邻居才得知,养老院位于几十公里外的郊区。那个养老院在本市以护理条件好出名,但护理费据说也很昂贵,名字很诗意,叫夕阳漫山。
坐车到郊区的时候已经下午了,老马没时间坐下来吃饭,买了个面包也不喝水,就在嘴里干嚼。拐过一个路口,老马费力走了十多分钟的林荫道,肚子已经疼痛难忍,他干咽了两片止疼片,缓了半天才挨到了夕阳漫山养老院的大门。这条路不通公交车,来这里养老的大都是车接车送的殷实家庭的老人。
夏日蝉鸣阵阵,老马抹了把额头上的细汗,感到有些恍惚。从早晨到现在,他辗转往来了几十公里,不要说他是个重病患,就是一个小伙子也该累得虚脱。老马弯下了腰,用双手支撑起膝盖,大口喘气。
养老院不是派出所,里面工作人员的警惕性并不强。老马从刚才的派出所查出了老太太的姓名,以此为据,冒充起老太太的外甥来。一个女工作人员拿老马的身份证件登记之后,带着老马向里面走去。养老院分内院和外院,外院是工作人员的接待处、景致花园和休闲活动室。夕阳漫山养老院的装修古雅,所用设施都很考究,老马看着心中渐生疑惑。
老太太住的是516房间,老马被工作人员引进屋,发现这是一个正规的两居室。
两居室里装修得挺古朴,餐桌、沙发一应俱全,墙上还挂着一个老相框,里面是些老照片。如果不是门前的呼叫器和墙壁上养老院的标志,这与普通的住宅并无两样。老马走到老相框前观望,中间的一张照片便是老人的儿子张鹰。那时的张鹰还很年轻,站在一个建筑前傻笑。
“赵奶奶,您看是谁来看您了?”工作人员向里屋轻声说。
老马在一旁编织着对白,不知下面会出现什么样的场景。这个老太太给他的影响太深刻了,或者说是太有震撼力了。二十年前,这个老太太曾经跪在市公安局门前上访,躺在市政府门前喊冤,也曾经亲自用巴掌抽在他的脸上,那一巴掌抽得老马脸上二十年都火辣。他更忘不了那个女人仇恨的眼神,那绝望中愤怒的号啕。二十年过去了,那样一个瘦弱却目光如电的女人,她的坚持和犀利还在吗?她还是坚信儿子被公安害死的吗?她该如何对待自己?而自己又该如何去面对她呢?老马找不到答案,心里像被一只手抓紧了,七上八下地摇。
“谁?吃饭了?”屋里的声音苍老憔悴。
工作人员是个二十岁出头儿的小姑娘,说起话来甜甜的。“赵奶奶,是您的外甥来了。”小姑娘说着就缓步走进屋里,把老太太搀了出来。
二十年的光阴如刀如剑,谁也逃脱不掉。老马看着被搀扶出来的老人,心里五味杂陈。岁月在她身上留痕太重,那眼神中哪里还有从前的坚持和犀利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与无助,本就干瘦的身材佝偻着,似乎别人一松手就要塌陷下去。老马心里难受,嘴上说:“大娘,我来看您了。”说话的同时,老马胆怯着,不知道下一秒钟会发生什么。
老太太循声缓缓地抬头,眼神麻木茫然。“谁啊?谁?”
老马与老人对视,看不到一点生气。
“嗨,这个老奶奶啊,几年前得了老年痴呆症,有时清醒,有时糊涂,估计这是认不出您了。”小姑娘在一旁解释。
“大娘,我对不起您。”老马鼻子一酸,扑通一下跪倒在老太太面前。
“啊……你是谁,是谁?啊……”老太太被吓住了,蜷缩着身体往后面退。
“大娘,是我……”老马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身份。
“哎,请您往后退退。”小姑娘果断地拦住了老马。“慢慢来,慢慢来,别吓到老人。”小姑娘说。
“她住在这里多久了?”老马缓缓站起来问。
“我也不知道确切时间,我才来这里不到两年。听说老人来这里很久了,起码也有快十年了吧。”小姑娘说。
“十年了?”老马费解。
“是谁送她来的这里?”老马又问。
“嗯……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您要去我们院长那里查。”小姑娘回答。
“她还有其他的亲属吗?有谁来看过她吗?”老马接着问。
“嗯……”小姑娘低头想了想。“好像有个亲属,但不知道姓名,很少来,每次都是到该交钱的时候来,放下钱就走,也不看老太太。”小姑娘说。
“你们这里一年的费用得多少钱?”老马问。
“多少不等,住花园单栋别墅的是每年二十万,住带浴缸标准房间的是每年……”小姑娘说着。
“就她这间,多少钱?”老马问。
“应该是每年十万。”小姑娘回答。
“十万……”老马彻底蒙了。据他了解,老人只有张鹰一个儿子,在张鹰死后,也并未有其他亲属随她一起上访或控告,如果老人在夕阳漫山养老院住了将近十年,每年支付十万元的话,那老人的养老费用到现在该上百万了。这笔钱从何而来?是谁支付的?老马似乎看到了迷雾重重后的一丝转机。
“走,姑娘,带我去找你们院长。”老马转身就走,一点儿没有病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