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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山雨欲来

夜凉如水,风在远处的旷野呼啸,魏凌就醒过来了。

已经是半夜了。他的门扉被扣响,魏凌披衣起来处理军情。倒也不是太紧急,是大风把马厩吹倒了,压死了十几匹马。

他回来的时候从前院路过小厨房,却发现小厨房的烛火还亮着。原以为是哪个仆人在看火,走近了一看,却发现是宜宁在里面。

她好像在煮面,一双长筷子在水里捞,厨房里热气腾腾地。旁边搁了一只瓷碗。婆子静静地站在外面。看到魏凌,连忙说:“小姐说自己饿了,奴婢想帮忙的,但小姐却说要自己来……”

魏凌静静地看着女儿,挥手道:“你先下去。”他走进了厨房内。

宜宁看到了他,倒没怎么惊讶地转回头,把面条捞到碗里。放一把葱花。

“我饿得厉害,才来煮碗面吃。您怎么起来了?”

“马厩塌了,马被压死了。”魏凌说着在八仙桌旁坐下来,“你竟还会煮面呢。”

宜宁拨着碗里细细的面条,笑了笑说:“我的面条做得最好了,您要尝尝吗?”揉面,擀面,切面。她能做得很细很细,因为原来的祖母最喜欢吃细面,但北直隶少有细面。宜宁因此就学了这个手艺。

但是她已经很久没有做过了。

她另拿了只小碗拨出些,把大碗给了魏凌。魏凌接了过来,白天那会儿谁也没有心思吃东西,现在终于有了些胃口。葱花的清香,还滴了香油,倒是挺让人有食欲的。他吃了几口,突然说:“眉眉,你是不是太难过了,你的面里忘了放盐啊。”

罗宜宁往嘴里塞面条,把脸埋在热腾腾的气里,听到这句话突然就忍不住了,眼眶发红。

她还在不停地慢慢吃着面,吞咽。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眼泪却掉下来。

一直以来罗宜宁都逃避感情,曾经不被重视,被抛弃,深入骨髓的那种痛苦。让她真的无法主动去爱别人,直到现在她决定主动的去爱他,没有一个人,在她危急的时候这样一直陪在她身边。她终于伸出了触角,但是魏凌的话让她清醒了一些,也许他根本不在乎呢。他没有找过她,他在朝堂上如鱼得水,他甚至遇到了葛妙云。

他喜欢她,但是比不过权势。那种天性的凉薄,那种带着利用的温柔,历经前世的她比谁都清楚。

她应该理解的,但就是非常的难受。

魏凌走到她面前,缓缓摸她的头:“爹爹在这儿呢。你爹我可不是摆设!你有英国公府呢。”

他又叹气:“你再哭下去,面条都要被你哭咸了。”

他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女孩儿,她终于不哭了。静了会儿擦了擦眼睛说:“……您等等,我给您拿盐来。”

宜宁知道魏凌是不想让她难过。罗宜宁很难跟魏凌说明白究竟是为什么,很难真的说清楚自己复杂的内心,她甚至不喜欢在人前表露自己的情绪。她闭眼缓缓地吸了口气,她也只能软弱这么一会儿而已。

紫禁城中。

皇上刚换了身龙袍,乘着轿撵到了内阁文华殿内。

“陆嘉学领兵一万追击,现踪迹全无。如今边关告急,各位爱卿可知道了?”皇上扫视了一眼,实际上他刚从宫妃的榻上被拉起来。走进来的时候都还有些急促。

内阁中汪远、谢乙、罗慎远等人在。一般只要皇上不是亲口问他,汪远是不会开口的,谢乙对战事一窍不通,而兵部尚书已经前往边关了。唯余几人都看向了罗慎远,罗慎远这种时候一般也不会说话,但当他说话的时候,没有人会不听。

皇上心里一气,这群浑水摸鱼的老滑头!他语气缓和一些问:“那罗爱卿以为如何?”

罗慎远本是靠着桌沿的。听到皇上问才上前一步,缓缓道:“皇上,微臣愚见。英国公曾将瓦刺逼退五十里,实际已经元气大伤,坚持不了许久。若不是有鞑靼相助,就只是乌合之众了。眼下快要入冬了,那边必然分不出精力来出兵。英国公再加兵部尚书领大同总兵,应对不成问题。至于都督大人,草原环境诡谲多变,微臣就不好说了。”

皇上听了这些话,才略安定些。

知道陆嘉学出事的时候,他简直火烧眉毛。毕竟现在进攻之势凶猛,雁门关一破冲到京师,到真的兵临城下的那一天,他也别想安稳坐龙椅了。既然罗慎远说无事,他自然信几分。“罗爱卿此言当真?”

“皇上不必忧心。”罗慎远反而笑道,“可信微臣。”

皇上急匆匆过来,被这么一安抚才慢悠悠地乘着轿子回去。几人出了内阁,随从早在外等候罗慎远,见他出来就立刻过来披斗篷。这出门的排场比起汪远也不相差了。上次进谏罗慎远的言官,被他贬去云南当个宣抚司同治,半路死了,自此后再无言官敢说罗慎远半句了。

罗慎远并不是很喜欢别人对他说三道四,以前只是忍而已,现在他暴戾,不想忍。

汪远也被众人簇拥从罗慎远身后走来。“罗大人。”

“汪大人。”罗慎远颔首一笑。

汪远意味深长道:“罗大人年轻有为,想来几年后的次辅之位是非罗大人莫属了。”

“汪大人多虑。”罗慎远道,“我不过懂些奇技淫巧,说起治国方略却不敢和汪大人相提并论。”

汪远一笑,眼睛就眯起来。“罗大人若是奇技淫巧,那别人都要羞掉脸皮了……我有事先行一步,罗大人告辞。”

罗慎远看着汪远走了,笑容渐渐冰冷漠然。

他回到府中,顾景明早在府邸里等着他。

他今天脸色有些发白,等人退下后直冲到他面前来,压低了声音:“我今日才知道,你……你当真与瓦刺部合谋杀害陆嘉学?你……你这不是……”

通敌卖国。

罗慎远早就不是原来的罗慎远了,锦衣卫在他手上,说不定现在西厂也被他掌控。这些力量都是不为人知的,没有人知道他们在罗慎远手上,听他调遣,做了什么也无人可知。几月前他进了内阁,虽然资历不高,但是一直地位超然。如今的首辅汪远也不敢轻易说他。

顾景明知道他玩弄权术的那些事,斩杀骂他的言官的那些事。似乎这一年来,脾气是越来越不好了。对人事的忍耐度越来越低。但怎么也不该是通敌卖国。

“我不过是利用瓦刺部而已,他们没有那个造化。”罗慎远在太师椅上坐下来,闭上眼。他的面容越发的冷峻了。

“你如何知道?”顾景明低声道,“陆嘉学毕竟是在保家卫国……”

“那我就杀不得他了!”罗慎远的声音突然严厉。

他已经睁开了眼,一字一顿道,“我做事,你闭嘴。知道了吗?”

顾景明久久地不说话,然后他主动地绕开了这个话题,语气多了些尊敬。“我听说,您让锦衣卫去了金陵?”

“嗯,我在那边有事。”罗慎远说。

顾景明点了点头:“您有自己的分寸,我就不多言了。我先回去了……”

罗慎远点头示意知道了。顾景明退出了书房。才松了口气。

如今可是罗阁老,他的确不敢再像原来那样说话了。

进入十二月之后,宣府就开始下雪了。鹅毛大雪,一早起来连河面都结冰了。

魏凌用了两个月,也只是让宝哥儿被他抱着的时候勉强不会哭了。边关的天气冷,自从陆嘉学上次逼退瓦刺之后,两族暂时还没来犯。进入严冬期了,牛马羊都要休息,也不适合远途行军。大同那边由兵部尚书兼任大同总兵镇守,勉强没出什么乱子。

只是陆嘉学始终消息全无,也许真的已经葬身雪野了。

魏凌还没有放弃搜寻,至少他要知道草原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陆嘉学为什么突然不见了,他究竟有没有死。

罗宜宁也想过,看着茫茫大雪,她甚至开始怀疑陆嘉学真的出了意外。

宝哥儿在热炕上翻了个身,抓着自己的小脚要啃,但是他穿得跟球一样,根本不能。他就呀呀地叫着,想吸引母亲的注意力。宜宁觉得他黏糊糊的,不想把他抱起来。他还是自己跟自己玩。

半岁的宝哥儿已经开始练爬了。除了睡觉的时候总是粘着她。别的时候宝哥儿都挺好带的,没人理,自己也能玩半天。宝哥儿越长五官就越来越像罗三,一个罗小小三。他脖子上戴了个外公送的长命金锁,抓着就开始啃,啃一切他抓得到的东西。

魏凌真是喜欢自己的小外孙。

就算瓦刺暂时没有来犯,魏凌也不敢轻易离开边关,但是罗宜宁可以回京城去了。毕竟都护府这里过得糙,吃饱穿暖而已,舒适是绝对不能想的。何况她一个妇人家在边关也不方便,魏凌打算安排人送她回京城了。

宜宁其实也想回京城去,她离开那个地方太久了。魏凌叫了个副将送她回京城,安排了许多人手,唯恐她不安全。

而那个宜宁从金陵乡下带来的乳娘秋娘,收拾了自己的小包裹,忐忑地问:“夫人,咱们要去京城了?”

多么奇妙,她竟然成了京城贵人的奶娘,还要跟着去贵人府上了。

宜宁吩咐她说:“宝哥儿习惯你带,你到那儿之后什么都别说就是了。”把这位秋娘放回去,还不如留在身边,她又不能杀人家灭口,毕竟还是奶过宝哥儿。何况秋娘朴实无华,倒也不是惹是生非的人。

“您放心吧,我是知道的哩!”秋娘就笑。

魏凌辞别了女儿,亲了宝哥儿一口,胡渣让宝哥儿很不舒服地呀了声,才送她们上了马车。

这一路倒是挺舒坦的,出发得早,第二日下午就到了京城。京城也下了雪,又临近过年了,到处都那么热闹。宜宁想到自己上次回来的时候也是这个场景,她把宝哥儿抱起来,指给他看外面的糖人摊子:“宝哥儿,那卖的是什么呀?宝哥儿想不想要?”

宝哥儿第一次见到京城,抓着母亲的肩好奇地看着。

看够了他就靠着母亲睡觉,吮手指。宜宁最近正在纠正他这个坏习惯。

罗慎远坐在轿子里,轿子正走过官道。就感觉到轿子微微摇晃。他挑帘一看是卫兵护送的马车,旁边还跟了位长相平平的丫头。是刚和这队人马擦肩而过的。

罗慎远把玩着印章,淡淡问:“那是谁家的车队,在内城这么大张旗鼓。”

“阁老,”外面随从叫停轿子,拱手道,“小的未看清楚。可要跟去看看?”

“不必了。”罗慎远道,“快去顾家吧。”然后放下了车帘,轿子又走了起来。

等到了英国公府外,外头的人挑帘让宜宁下马车。宜宁抱着宝哥儿下来,她看到了英国公府熟悉的匾额和那双扇的黑漆大门,缓缓地吐了口气。英国公府,她还是回来了。

徐氏带着丫头婆子在影壁等她,看到她立刻迎了上来。

面熟的婆子都看着她暗自抹眼泪。

宜宁把熟睡的宝哥儿交给秋娘,屈身喊了母亲,问徐氏:“祖母身子还好吗?”

徐氏和一年多前没什么区别,她是个精明的人,府里打理得也井井有条的,过得很舒心。她道:“老太太身子还算硬朗,不过庭哥儿去了天津卫所,恐怕要过年那几天才能回来。你不在这一年,他现在长高许多了!”

宜宁对徐氏并不算熟悉,含笑点头。她去了静安居给魏老太太请安。

魏老太太比原来更老,一看到她就热泪盈眶的。嘴唇颤抖:“知道你得了重病,我想去看也不行,现在可是好了……你可是好了!”

罗家对外都说的宜宁身患重病,去了保定修养。连英国公府的人都瞒着,除了魏凌,宜宁估计徐氏应该也是知道一些的。

宜宁笑着抱了抱她:“您不要担心,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宜宁跟她相谈一会儿。听闻她生了孩子,老人家很惊喜。

“我曾孙在哪里?”老人家查看了一番她确是没有事之后,就让她坐上自己的罗汉床,兴致勃勃地要看自己的曾孙辈了。

宜宁让人把宝哥儿抱来给她看,徐氏在旁边坐下来,笑着跟魏老太太说:“您看您曾孙长得多好,白白胖胖的。”

宝哥儿刚醒来,揉着眼睛看不到母亲,哇地哭了。宜宁才把它接过来。

徐氏又说:“倒是长得像极了罗阁老。我还只是远远见过罗阁老一面呢,还被别人簇拥着。如今罗家可真是贵气了。”

“提他作甚,宜宁生病他就送去保定修养,他倒是入阁了。现在回来也未见他上门。可见罗阁老是瞧不上咱们英国公府了。”魏老太太说话带着淡淡的不满,她本来就不是很喜欢罗慎远的。“你去保定养什么病?宜宁啊,你就是太傻,病了就回英国公府来,谁还敢亏待你不成。”

罗宜宁苦笑说:“这怪不得他,我回来的事他还不知道的,瞒着他回来的。病的时候是因保定有个名医,才回去的。”

他现在权势加身,要称为阁老了。听父亲说他没有找她,其实宜宁怎么会不心冷呢。先在英国公府住一段时间再说吧。以后再去问问他,或者商量究竟应该怎么办,万一有什么误会,例如他找了但是父亲不知道,再例如他并没有与瓦刺勾结。不论怎么样也要问明白才是。

只是她现在,真的无法去面对不好的结果,竟然有些想逃避罗慎远,怕见到他。住几日再说吧。

“那宜宁你来静安居与我一起住。”魏老太太拉着她的手说,“你先住下再说,我瞧个合适的日子让罗三过来一趟,暂时不急。明日我叫贺家那二丫头来陪你!她正好也刚带着孩子回娘家来。”

“好。”宜宁笑着答了老太太的话,心里还是觉得家里好,哪里都比不上家里舒坦。

次日她醒来时没听到呼啸的风声,周身都是温柔和舒适。

宜宁睁开眼,发现小团子没有在她身边。她半坐起身举目一看,才看到西次间里,魏老太太已经将宝哥儿抱了起来,逗他玩。乳娘、丫头和徐氏围着,宝哥儿面前摆了镯子、拨浪鼓、小枕头一类的玩意儿,魏老太太抱着他去抓。

宝哥儿晨醒之后是最好相处的,他睡饱了,从娘亲身边抱走了都不知道。兴奋地挥着小藕臂,要去抓颜色最鲜亮的小枕头,抓到后就啃。魏老太太不要他啃拿走了,他呀地看向魏老太太,很不理解的样子。

宜宁穿衣起身,走到西次间里。宝哥儿老远地看到她就笑起来,小臂挥得更高兴了。

魏老太太和徐氏都围着他,怜惜都来不及。“唉这小东西,什么都要吃。怕是快长牙了!”徐氏还没有孩子,看到粉团心就发软,何况宝哥儿长得粉白软和,一大早来就跟着魏老太太悄悄抱了宝哥儿出来顽。

魏老太太则笑:“手真有劲,指不定能当将军呢!”

一点没在意这是阁老他儿子,从文从武得人家爹拿主意。

魏老太太看到宜宁起来,忙叫她过去:“见你睡得香没叫你,快快吃早膳。早给你热在蒸笼里了。”

说着菜就送了进来,主食白粥,一碗掺了牛乳的虾仁蒸蛋,撒了芝麻的细牛肉丝,一叠两面沾满松仁,煎得金黄的红糖糍粑。还有些肉松,拌在粥里一起喝,味道当真好。吃食比在宣府的时候精细多了。宜宁食指大动,一连喝了三碗粥,魏老太太看她的目光都变了。

宜宁这才想是不是她吃得太多了,咳嗽着擦嘴笑。“祖母看我做什么?”

只见魏老太太点头说:“做姑娘的时候,你早上喝一碗粥中午就吃不下饭了。娇贵得跟什么一样,如今倒是胃口好,一口气喝三碗。这最好了,我瞧你真是圆润了一些。”

没办法,现在胃口就是很好。幸好肉长得不多,她原来瘦,圆润些挺好的。宜宁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姑爷还没见过宝哥儿吧?”魏老太太把孩子递给她,小家伙跟小鸽子一样早向母亲张开手求抱了。

宜宁把他接过来,看到他穿了一双新的虎头鞋。心想老太太真是爱他。“他在京城忙,还没见过呢。”

魏老太太说:“罢了,宝哥儿我们先养着。”老太太精神一振,“你瞧那虎头鞋好不好,是我以前无事的时候做的。你爹爹小时候就穿我亲手做的虎头鞋!宝哥儿穿着精神。”宜宁握着宝哥儿的小脚,果然做得精致漂亮。

下午的时候贺二小姐过来了。

她嫁到了通州,丈夫竟然是与三哥同科的进士,现刚在工部观政期满。贺二小姐的女娃比宝哥儿大好几个月,穿了粉色的绸袄,唤瑛姐儿,坐在母亲怀里怯生生的。

宜宁多年未见过贺二小姐了,在国公府的时候与她还玩得很。贺二小姐见她也颇为高兴:“你出嫁的时候我已经嫁了,还未送你成婚礼——对了,我今日想带瑛姐儿去打对银脚镯,你要不同我一起去逛逛?祥云茶楼旁新开了家金银庄,首饰的样子都极好,铺子开得又大。”

宜宁听到这里才明白,这是魏老太太怕她在国公府上抑郁,特地找人陪她出去走走的吧。

其实不用,她在宣府几个月了,早就不抑郁了。

“去看看也好,京城中我久未逛过了。”宜宁应了她,摇了摇宝哥儿的手逗他说,“给我们宝哥儿买糖人好不好啊?”

宝哥儿懵懂地坐在母亲怀里,抓母亲的手也啃。

马车一路到了祥云酒楼外,贺家的仆从先去与金银庄的店老板说话,给两位夫人一个雅间慢慢选样子。这时候贺二小姐看到了她的丈夫许胜文,正好在酒楼这里同友人喝酒。便叫住了他叮嘱,给他整理衣襟,嗔怪埋怨他出门不注意。

宜宁给宝哥儿买了个糖人,有一下没一下地逗弄他,又不给他咬到。宝哥儿被娘亲逗弄得泪汪汪的,眼看要哭了,宜宁才给他舔舔。可不敢拿在手上吃,不然肯定糊得到处都是。

许胜文面容端正,身材挺拔,笑容满面。只是向宜宁微微颔首,女眷不好说话,也没问她是谁。

“我都知道,现在没时间了,得先上去了!”许胜文说着握了握妻子的手。

贺二小姐放了丈夫离开,跨进屋内笑:“叫你久等了,他总不注意这些!他刚观政期满,今日要去拜见工部尚书罗阁老。想求个好的官位。但罗阁老不好说话,求的人又多,我叫他总要注意些才是。”

罗宜宁听到她提起罗阁老三个字,心里猛地一震。

贺二小姐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面露疑惑:“等等,我记得你嫁的人家……似乎就是罗家?”

她出嫁后就没有回来,京城的事知道的不多,连罗宜宁嫁的谁都不知道。

罗宜宁低头喝茶,她说:“嗯,嫁的就是罗家。”

贺二小姐见她没有多说,就没继续问了。而是继续说罗阁老:“这罗慎远真是厉害,年纪轻轻的阁老,侍君左右。你知不知道他上个月清肃六部,下台官员都有四十余人……我听说若不是他已经成亲了,皇上还有意给他相公主呢。”

宜宁选了好几个脚镯的样子,准备给宝哥儿多打几个。把选好的样式交给丫头:“我这儿都选好了,你快选了,咱们回去吧。仔细瑛姐儿饿了。”瑛姐儿没有抱出来,贺二小姐是自己奶孩子,没请乳娘。

“倒也是!”贺二小姐想起了瑛姐儿,就不再纠结了罗慎远的话了。

那许胜文刚到了祥云酒楼门口,几个同僚在等着他。见他来了就笑:“你这混不吝的,刚才叫住你的那人是谁?”

许胜文没好气地道:“还能是谁,那是我明媒正娶的娘子!难不成我还会养外室不成。”

一行人边说边往酒楼里走,一个同僚把手搭在他肩膀上:“我记得赵兄就养了个外室,才十四五的小娘子,那个新鲜水嫩。”

旁边被点名的人咳嗽一声说:“那是我任上的时候救来的,没得去处,除了跟着我还能怎么样。你别胡说,我是要纳她为妾的。”

其他人又来哄笑他,问他那小娘子是什么滋味。

他们到了雅间正准备坐下,刚才被哄笑的人拍了拍许胜文的肩膀:“胜文兄,你不是要去寻罗阁老吗。你瞧那不就是吗?”

许胜文探头看,果然是罗家的轿子停下来。一群人走到窗扇边,看到罗大人自轿子上下来了,随后一辆轿子下来的是吏部侍郎宋大人。几人顿时有些骚动,罗阁老竟然到祥云酒楼来了!“咱们得去拜见才是,否则岂不是失礼了!”那赵姓的说了,几人连忙收拾一下,出了房门。

许胜文有求于人,走在前面。看到罗阁老与宋大人被簇拥着进来,几人立刻上前问安。

罗阁老披了件大氅,眉眼冷峻地走进来。正同宋大人说话。看到他们之后瞥了一眼,将手上的东西交给随从,淡淡问道:“许胜文?”

“阁老还记得我!”许胜文拱手一笑,“卑职曾在阁老手下观政过,幸得阁老指点。”

“嗯。”罗慎远颔首,他对这人有些淡淡的印象。宋大人见都是几个年轻官员,也没有理会。笑着虚手一请:“罗大人先请。”

罗慎远笑着应了,一行人簇拥着上楼。刚走上了拐角,那拐角有扇窗对着下面的街道,罗慎远突然就停顿了。

他仿佛看到了什么,脸的笑容立刻消失了。甚至眼神都变得非常奇怪,若是要说的话,那是种终于要抓住的狰狞。

许胜文还奇怪,只见是妻子的那辆马车,另一个抱着孩子的女子躬身上了车。孩子用斗篷笼着,只是一晃眼就不见了。

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只见罗大人突然转身往楼下,疾步追了出去。随从们连忙避让,但是那辆马车跑得很快,消失在了茫茫的街道上,就是追也不知道从哪里追。有人上前想要问什么,罗慎远却厉声道:“——闭嘴!”他的眼角发红,甚至有些喘息。

罗慎远闭了闭眼终于是冷静了一些,吩咐身边的人:“去,把隔壁金银庄的店老板叫过来。”

店老板听到是罗阁老唤他,诚惶诚恐,很快就过来了。

“小的给大人请安。”店老板跪地后起。

罗慎远刚才也只是一晃眼,并未完全看清楚了,他甚至也怕这不过是幻觉而已。毕竟,这样的幻觉实在是太多了。

他坐在太师椅上问:“方才在你店中的两位女子,其中有个抱了孩子的。你可知道是谁?”

那许胜文斗胆上前一步,拱手道:“阁老,那未抱孩子的是我妻子,贺家的二小姐。另一位……”

罗慎远似有力度的目光看向他,没有说话。

许胜文顿时觉得后背冷汗都要出来了:“那另一位,我听她说是……”

店老板这时候才想起,忙接道:“那位我听说是世家的贵人呢!一口气要了七八个孩子的脚镯,真是大手笔!”

许胜文记得妻子是有哪个国公府的手帕交,才擦汗点头:“是是,好像是个国公府的小姐!”

他却觉得自己说完之后,罗阁老的神情更是沉默了,甚至抓住扶手的手背用力得青筋隆起,威压丝毫未减轻。随后过了很久,罗阁老站起身说:“宋大人,我今日有事先离去了,改日再聚吧。”

宋大人只得陪笑送罗慎远离开。

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晚了。

轿夫们都熟练地压低了轿子,躬身等着。

罗慎远漠然地进了轿中,轿子起来了。刚走了不久,身后有人急匆匆地追了上来,叫到:“阁老!罗大人!”

轿子慢慢停下来,罗慎远挑开帘问道:“打探清楚了?”

他方才立刻叫了位随从去英国公府。

那随从走到他身前,隔近了才敢说:“大人,那马车是英国公府的。”

“小的叫人跟去看,从那马车里下来的……”随从犹豫了一下,“仿佛是咱们三夫人,看身量像是,而且襁褓中还抱着个孩子。看不清多大年纪了,约莫几个月了吧……”

罗慎远心里情绪极端地起落,闭上眼问:“——可能确定?”

“虽然只是下了马车就进去了。但应该就是。”那小厮又道。

罗慎远放开他,一时不语。

与她长得如此相似,出入英国公府。不是她还能是谁!她是真的回来了。

但孩子又是怎么回事,她帮别人抱着的?不是没有可能。至于另一个可能……他是想也不敢去想。

宜宁回来了,为什么不来找他?反而回了英国公府,难不成她喜欢了那陆嘉学,甚至与他生了个孩子,才不愿意回到他身边了?虽然陆嘉学十有八九被他弄死在边关了。

她竟然就这么回来了,若不是今日偶遇,难不成还要把他蒙在鼓里吗?

这么些天饥渴的思念,罗慎远早就压抑得过头了,甚至是极端的。她回来竟然还不来找他,那行,她不来。他亲自上门去抢就是了。是他的妻子,那应该是他的。就算她跟别人生了孩子,也应该是他的妻子。

“去英国公府。”罗慎远说,他的语气还是很平静。

随从一愣,罗慎远说: “去英国公府,接三夫人回来。”他的语速很低沉很慢,“三夫人既然回京城,那就该回家了。”

随从应喏,连忙让轿夫起轿。

其实罗宜宁刚回来的时候也惊魂未定,她跟贺二小姐出来,竟然看到罗慎远的轿子停在街上。当时她就有点混乱,刚回来却没有去找他,还不知道该怎么说,这时候在街上撞到了怎么办。上了马车后就立刻催促马车赶紧走。她隐约觉得身后好像有人追出来,但马车已经跑远了,等回到英国公府之后,魏老太太等着她吃晚膳,问她:“你怎么跟鬼撵了似的?”

宜宁才说没什么,坐下来吃晚膳。

魏老太太喂宝哥儿吃蛋羹,他今天舔了几勺蛋羹吃,就不怎么喝奶了。一会儿就被宜宁哄睡着了放入了小床中,他把自己团了个小团睡觉。

魏老太太叫她出来一起烤火,跟徐氏聊聊家常。徐氏这人也蛮好玩的,跟魏老太太一起嗑着瓜子聊世家八卦,宜宁抓了把瓜子在她们当中坐下。徐氏提议烤红薯吃,并且一脸艳羡:“小时候在乡下的田庄里,吃过一次烤红薯,后就再没吃过了。”

宜宁说:“这有什么,您想吃就能吃。”然后就叫厨房拿一筐红薯来,给徐氏烤着吃。徐氏看她的目光就亲切了一些,魏老太太也很有兴趣。三个年龄不同的女人凑一团忙活起了烤红薯。

红薯刚烘进火炉里,就有婆子挑帘进来禀报:“老太太,罗阁老……姑爷过来了!说是来接小姐回去的。正在花厅等着呢。”

罗宜宁闻声惊讶地抬头,心下不由一紧。他刚才果然看到她了!

他竟然亲自上门来了!

魏老太太却哼了声:“自己媳妇病了送回保定,回京了又不知道,眼下终于找上门来了,还不算晚。宜宁,我陪你去会会他。”

“祖母啊……这个……”宜宁看到老太太抓着她的手,额头冷汗直冒,她怎么就觉得这趟不能去呢。

他现在就在花厅等着,说不定是喝着茶一脸平静,她要立刻去见他吗?

徐氏连忙道:“老太太,等等!”

魏老太太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宜宁正松口气。徐氏却走上来说:“这夫妻久别未见了,宜宁虽然是天生丽质,但您看要不要给她捯饬捯饬。我瞧她最近顾着孩子,都不怎么注意衣着打扮了。”

魏老太太听了深以为然,点头说:“你说得有道理,输人不输阵。”

然后把外头的婆子叫进来给宜宁梳妆打扮,宜宁被按在妆凳上,简直哭笑不得:“不用重新梳头发了。脂粉也不要!我洗把脸就成。”

这都已经晚上了,去见他还发髻整齐,妆容精致。

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

徐氏很遗憾地看着罗宜宁几乎什么也没换出门,只能用自己发上取下一只海珠金簪,别在宜宁头上。

宜宁觉得好歹有些底气,跟徐氏虚扶着魏老太太,去了花厅。

离花厅越近她心里就越紧张,刚才的心里暗示化为飞灰,心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得按回去按回去,她勉强做出个云淡风轻的样子。

慢慢走近了花厅。她终于看到了那个人,终于是看到了那个人。

罗慎远披了件大氅,正端坐在太师椅上,两侧立着他的随从。他果然端了杯茶,但好像也没有喝,氤氲的热气飘散成丝缕,在暗黄色的烛光下渐渐的散开。外头的雪地发出暗淡的光辉,与空旷的深蓝色天空交映。

他也慢慢抬起头,对上了她的视线。

反正罗宜宁是立刻避开了,根本没看到他的神情。但是那种感觉说不出来,好像被他紧紧地盯着,觉得有点腿发软。宜宁低声唤他:“三哥。”但是亦没有看到他点头回应。

魏老太太携着宜宁过去坐下,冷淡地笑道:“难得阁老过来。”

罗慎远站起来,几步走到她们面前,语气轻和地拱手道:“祖母不必叫我阁老,称我慎远就好。我这次 是来接宜宁回去的。算来她久未归家了。”

宜宁就看到他干净无尘的靴面,革带上的犀花纹。他的声音还是这么低沉磁性。

魏老太太叹气:“倒不是我为难你,宜宁一个人在保定养病,你竟不闻不问。孩子生下来如今也没有看过,你这如何当的父亲?”

罗慎远这次顿了很久,直看着罗宜宁,语气平静继续说:“是我未照顾到她,朝务繁忙,前段日子脱不开身。我这不就是来接她回去了,好好尽我丈夫和父亲的责任。”他嘴角甚至露出一丝笑容。

罗宜宁这次抬头,才发现他根本就没有顾及别的。根本就是一直盯着她!

“宜宁……”魏老太太看向她。

罗宜宁暗自叹气,罢了,总是要问明白的!“祖母,今日天色也晚了,先让三哥住下来再说吧。”

魏老太太觉得也是,点头道:“那我安排一间厢房吧,宝哥儿这会儿睡着了,你若想去看看他也行。不过还是明早看吧,孩子被吵醒了,哄起来也麻烦。”

“孩子先不急。我今晚就在这儿住下吧。”罗慎远淡淡说,“不过您不用安排屋子,我和宜宁一个屋子就行了。”

他看向她,笑着问:“你说是不是,眉眉?”最后两个字的尾音,咬得非常的轻。

宜宁听到就背脊微寒。

一般在娘家,夫妻不同床睡。但现在也许他们夫妻就需要好好谈谈呢,姑爷原来对宜宁淡,指不定靠这个机会改善改善。只要夫妻和睦,规矩又算得什么。

魏老太太就说:“那也行。宜宁,你三哥就同你睡一个屋子吧,也免得我再去安排了。他这一路应该也累了,你先带他下去休息吧。”说罢还暗中示意宜宁,好好把握机会。

罗宜宁暗自里倒吸一口气,看这样子恐怕是无法拒绝的。她只能说,“三哥,你跟我这边来。”

这会儿功夫也该就寝了,他一路劳顿,应该先歇息下来。

罗慎远嗯了声,跟在她身后穿过黑暗的回廊。宜宁感觉到他本来走在很后来的,但是越来越靠近,几乎她就能撞到他的胸膛,脚步声也很近。好像伸手就能抱到她一般。

她加快步子走在前面,故意离得远一些。门口守着的丫头看到她就屈身。她刚打开了房门,想叫丫头打水来,但是罗慎远说:“不用了,都退下吧。”宜宁正要说什么,却被他一只手就按住了门,还没有反应过来门就关上了!

他随后伸手一捻,屋内的灯顿时灭了。

眼前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宜宁竟觉得有些恐惧。

她在屋内后退,却立刻被追上来的他抓住,然后她脚下被一绊撞到了桌沿,顿时有具灼热沉重身体压下来。两人的气息缠绕着,他的气息更有侵略性。罗宜宁挣扎了一下,发现自己被困在他和桌子之间动弹不得!他压下来逼迫她也往下,她不由问:“你这要干什么?”

他的声音冰冷而透着炽热,呢喃地轻声说:“眉眉,好久不见了。你可还记得你夫君?”

黑暗中,一切的感官都变得无比清晰。

宜宁想从他身下挣扎而起,罗慎远却再次按住她:“回答我。”

宜宁微仰起头。记得,怎么不记得!但是她快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了。

罗慎远似乎感觉到了,立刻抱着她的腰一揽,她终于从濒临腰折的局面中解救出来,顿时就撞在他身上。

这时候她终于适应了黑夜,能看得清彼此的脸了。

宜宁觉得他和一年前世有区别的。清俊的脸棱角更加分明,鬓发如刀,阁老大人如今依然有了权势所带来的魄力了。宜宁倒是并未注意到这些,因隔得太近,他嘴唇上有丝丝的光,宜宁说:“你好像瘦了。”

“我见你是胖了的。”罗慎远凉凉地道。

可不是丰润了,刚躺在他身上的时候,身上的柔软正靠着他。可能是正在哺乳,身上一股淡淡奶香,禁锢于怀中,闻到就叫人下腹发热。更何况是久别分离。若不是因为强大的自制力,哪里还能跟她好好说话。

宜宁忽然沉寂了一下,她问道:“三哥,我不在的这一年里。你过得怎么样?你身边可有别的喜欢的人了?”她说,“我知道你入了内阁,做了阁老。毕竟因我莫名失踪,身边也没有个照顾你的人。”

罗慎远也沉默片刻,然后他笑着慢慢说:“倒是遇到过几个。有个姓葛的姑娘品行优良,才貌双全,对我是一往情深,每次见面都含情脉脉。我正想着要怎么回应人家的心意,才不辜负了这份深情。”

罗宜宁越听就越难受,记得贺二小姐所说他和葛姑娘走得很近。是啊,他一直这么讨别的女人喜欢,前赴后继,无可阻挡。甚至以前他还会加以利用!她鼻尖微酸,笑了笑:“既然那葛姑娘才貌双全,我可是比不上她的吧。你不如称我病亡了,娶葛姑娘做续弦。葛姑娘爱慕你,必定不会不答应的。你不必担心我死缠烂打,只要你找到了更好的,我也不是无理取闹的人。”

她推开他要走,罗慎远却一把把她拉回来,捏着她的肩冷笑着说:“你倒是挺大方的,不无理取闹?是不是这正好合了你的心意,你能带着孩子与陆嘉学长相厮守了!”

罗宜宁第一次知道他说话也是很尖锐的。她有点发抖,低声说:“罗慎远!”

罗慎远抵近她:“你今日看到我就跑,要不是我正好看到你了。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不来见我了。嗯?”

罗宜宁的语气一凝:“我不见的这一年,你宛如没我这人一般,高升官位进入内阁,还有红颜相伴。我怎么去找你?父亲在边关因战事受伤,我照顾了他几个月,陆嘉学在草原上不见了,父亲找不到他心里就越发的恨你。我怎么见你!”

“魏凌恨我?”罗慎远听到这里,倒是嘴角露出一丝笑,“他是不是猜到我卖火器给瓦刺部了。”

他怎么知道!

“那批火器有问题。”如此试探,知道宜宁不是因为陆嘉学才不来见他,罗慎远稍微放松了一些,沉吟道,“你当我是什么人?若真是我通敌卖国,魏凌又怎么能活下来。定是斩草除根一个都别想活。那批卖给瓦刺的火器是我们专门制造的,一时不察就会炸裂……否则现在瓦刺能这么乖巧?仅仅是冬歇的话,他们也不至于动也不敢动。”

宜宁被他这么一点才明白。她忽略了这点,如果是魏凌都看得透的东西,罗慎远怎么会不注意呢。而且以他现在的地位,通敌卖国对他有什么好处?

当然她觉得这其中罗慎远肯定有没说完全的地方,他肯定有所隐瞒的。

但边关的事是真与他无关了,他没有通敌就好!

罗慎远放开她,他去找了火折子把烛台点亮,屋内又亮起朦胧的黄光。他把烛台放在桌上,低声道:“宜宁,你过来。”

罗宜宁一愣,他又看过来:“过来。”

罗宜宁逼不得才走到他面前,盯着他腰间的玉佩看。听他淡淡地问:“你不见这一年里,你觉得我像没你这个人是吧。那是因为我根本不敢去想,我手里的锦衣卫这一年几乎踏遍大江南北,却始终与你错失。一开始找不到,我只是在不断的想你,到后来,我就越来越焦躁了……”

他靠近她,一手揽住了她的腰,将她半抬起靠在床边。“罗宜宁,你一直不觉得别人能有多爱你,是不是?”“没有自信,怕被别人抛弃。所以一旦别人有这个迹象,你便恨不得长四只脚跑……从表面是看不出来的,毕竟你是英国公的女儿,又从小被我宠大,怎么会这这样呢?为什么会这样呢?”

这样狼狈的秘密赤裸裸地摆在他面前,宜宁内心最隐秘的东西。没有遮拦,显得这么直接,刀刀都是直朝着她而来的。

罗宜宁深深地吸气,闭眼又睁开:“你别说了……”她显得很狼狈。

“怎么不说?如今我完完全全的告诉你。你就再也不用担心了……”罗慎远轻轻地摸着她的头发,“只是你不用担心,以后可千万也别怕了我。”

罗宜宁不禁地仰头看他:“你……”

他靠近罗宜宁的耳朵,告诉她:“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对你做了什么?来,我来一点点告诉你。”

宜宁听到他不疾不徐的声音:“当年在罗家,我不是让松枝监视你吗……从那时候起,我就希望能完全地注视着你,无论是用什么方式。”

“林茂向你提亲,我心里嫉妒于他,让他调任了山东。程琅又来插一脚,我就煽动了谢蕴去找莲抚,借刀杀人。你觉得我们能成亲是意外吗?其实这后面全是我精心的算计的。”

宜宁慢慢地张大眼。这种徐徐揭开的真相,简直震得她不知道说什么。

这些,都是他的……算计?

“你不见了之后,我一心想着把你捉回来关着。这样就不怕你再不见了。我不喜欢你看着别的人,我希望你只看着我。你对别人的任何人过多的关注我都嫉妒,我无法控制自己。只有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才能不这样。”

其实,在长久的等待之后。罗慎远甚至觉得,罗宜宁在他旁边,他也不太能控制了。因为心底已经不再安定,如惊弓之鸟。总觉得会有意外让她离开他身边。

罗宜宁震惊了许久,她甚至觉得眼前这个表情微沉,眼神幽深中有一丝莫名的人不是她的三哥。但是他说的那些话,真的很触动她。

“所以不要怕。”他缓缓摸着她的脸,像个双关语。

宜宁像是被什么温暖柔和的东西紧紧包绕着,虽然让人手心战栗发麻,但是真的很安全。

“不会怕的。”罗宜宁微微一握他的手。

他很快就摸了摸她的头,现在她如此说,以后真的怕了她就知道了。罗慎远淡淡地笑了:“宜宁,跟我回去吧。那个孩子……”他嘴唇微抿,“我希望你能把它送回陆家去。”

“那个孩子……”宜宁一听就知道他误会了,他肯定觉得孩子是陆嘉学的!

他又眼睛一眯:“你想自己养的话,我也勉强能接受。但最好不要,还是送回去吧。”

宜宁听到这里突然就不想说什么了,反正他明天看到孩子就明白了。让他嘴快话多!还要送回去给陆嘉学。好啊,看他明天还送不送!

两人一时沉默,罗宜宁突然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好。只能问:“你要睡了吗?我叫丫头打水进来。”

“不急着打水……”罗慎远笑了一声说。宜宁想问他还有什么事,他依着她靠罗汉床的姿势,突然让她顺势地倒下了。

他也随之跟着压上来。宜宁明白了他的意思,知道是什么事情。顿时觉得血都热了起来,刚才的那些话好像都是用来加深情绪的。但是还有些僵硬,不知道是该协助他好,还是就这样好。

健壮有力的手臂撑在身侧,但他却看着自己不动了,罗宜宁觉得奇怪,但她随之发现他根本就不是看的她的脸。然后他空余了一只大手压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放在她的腰侧,接触为什么会带起这样酥-麻的感觉,也许是因为她的腰侧太敏-感了。

不然怎么他的手一碰就开始打颤了。

罗慎远已经解开了她的衣物,正好刚才去点了烛火,看得见她这一年长了多少。小女孩长大了,但是肌肤摸上去还是无比的柔滑。

“有什么好看的。”她要挪动自己,虽然屋内有地龙,但还是冷的。而且被罗慎远这样看着,总觉得越来越烫。他的眼睛越来越烫,她也是。他的目光深处是烧着火的,要把她烧着了。

“是不好看……”他说着亲了她的耳侧。然后把她抱了起来。

虽然长高了些,长柔软了些。坐在他怀里的时候,宜宁本质上还是比他娇小很多。他搂着自己的小妻子,细腰一靠近就触到滚烫,手臂上全是肌肉,摸着就叫人发软。宜宁靠着他的胸膛轻轻出了口气,竟也生涩地回应。胆子并不大,但是沿着他的脸侧细吻。

不光罗慎远想念她,她也想念罗慎远呢!

这让他身体一震,气息竟然粗了很多。然后他沉默不语地将她举起试探,试探是粉腻水滑的面团与铁杵相适应。但她还没有适应就突然进去了,宜宁紧皱眉头让他停一下,想努力配合。无奈是越来越缩紧,而他因为这等刺激额头出了细汗,反而越来越艰难了。他低声问她:“可好了?”

宜宁说:“没好,再等等。”她换个姿势看看呢!

宜宁撑着他的大腿想换姿势,没想到这一动捅了马蜂窝。稍不注意反而完全深入了。罗慎远低头吻她:“你还是很可以的。”居然把他逼到了这个地步。然后没等她再去适应就已经开始了。

这下就完全不在罗宜宁的掌控之内了。可能是生了孩子的缘故,虽然还艰难但总归不再痛苦,反而越来越舒服。好像是浪潮越攒越高,宜宁看着他带汗的脸,细细地去摸,有点粗糙的下巴,而且是瘦了的。如他所说是因为思恋她瘦了吗?

罗慎远因此呼吸浓了一些,因为情-欲而低哑。他说:“眉眉,你起来抱住我。”

然后在最后一阵激烈中结束了。罗宜宁抱着他带着熟悉味道和汗水的身体,她也轻轻喘着慢慢等平复,刚才几乎就是一片空白的愉悦。她靠着他的肩,懒懒地等三哥把她抱起来。

罗慎远却看到了床上的一个东西。

黑沉沉的珠串,刻了个小小的金色佛号。

他认得这个玩意儿,这是陆嘉学随身带的佛珠,几乎不怎么看到他离身。刚才从宜宁的袖中滑出来的。

他怎么会不介意这个。盯着看了很久,眼神渐渐暗沉下来。

感觉到宜宁要自己起来了,他吻着她的嘴角说:“别急着起来。”

还来吗?若是要了水,明天祖母肯定知道了!宜宁看着他:“这不好吧,毕竟是国公府。”

“祖母都暗自同意了。”罗慎远说,他又道,“你可知道什么叫小别胜新婚?”

他正当最强壮的年纪,两人却分别了一年。宜宁感觉到刚才兴风作浪的那物竟真的又精神了,有点腿软了。一两次可以,但是看他这个架势,恐怕她第二天怕别想好过了。

罗慎远又将她按下去,第二次比第一次还长,到最后她惯例求饶,他惯例控制不住。阁老大人是小别胜新婚了,第三次后勉强按捺没有继续了,所以宜宁到了凌晨才能休息。阁老大人亲自她抱着去沐浴了,又亲自抱着回来安眠。

宜宁醒来就靠着他的胸膛,干净熟悉的味道,还有熟悉的下颌。她听到外面下雪的声音,婆子在扫雪,就摇了摇身侧人的肩膀:“三哥,外面下雪了。”

“嗯,我知道。”他就睁开了眼睛,神情淡淡的。

原来根本就没睡啊。

宜宁又躺着,觉得真好,他的一只手还搭在她身侧,好像根本没有挪开过。

宜宁想到一会儿宝哥儿该来找她了。半坐起身来,然后就是大腿酸痛得动都不好动。

“起不来?”他挑眉问,“要我帮吗?”

“不用。”宜宁自己穿了湖蓝色缠枝纹缎袄,将头发拨向一侧,手上拿着昨夜取下的一对耳铛,昨夜没来得及梳洗。她单手带耳铛,雪光让她的指尖温润极了,耳廓有细细的绒毛。

她一个人不好戴,却没有求助于他。

罗慎远从她背后直起身,拿过耳铛给她戴好。宜宁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就低声说:“好了。”

宜宁耳侧微麻,而罗慎远已经放开她开始起身穿衣了。一边穿一边说:“我一会儿有朝会,你收拾一下。下去带你回家了,母亲很想念你。父亲调去了河间府任知府。罗宜怜已经出嫁了,楠哥儿都要三岁了。家中事情变化颇大,你回去好生看看。”

“罗宜怜出嫁了?”罗宜宁皱眉,她竟然舍得嫁了。她当然好奇了,“她嫁了谁?”

“一个富商的继室,是做茶叶生意的,老家在苏州。”罗慎远说。“明日正好回门,你一看就知。”

宜宁一摸手腕见,才发现那串佛珠不见了。她一寻就发现在床榻上,捡来握在手中,然后放进了衣袖内。

佛珠冰冷的木质就贴着了她的肌肤。

不知道陆嘉学怎么样了,父亲有没有找到他。若是找到了佛珠还是该物归原主,佛珠是有灵性的,会庇佑主人的。

在她死的这么多年里,陆嘉学历经大战都平安归来,加官进爵了。这次应该也会回来吧。

陆嘉学是个很坚韧的大局观很强的人,外界越严酷他的生存会越顽强。他这种人,不会让自己比别人早死的。这就是她超脱爱情的认知了,两人毕竟相熟多年。

这时候外面响起了孩子的哭声,越来越近,哭得撕心裂肺。

乳娘来敲门了,有点急促:“夫人,小少爷一定要找你,奴婢哄也哄不住……”

宜宁定神道:“快抱进来。”

乳娘抱着穿了红色小袄,戴着小帽子的宝哥儿进来。孩子一看到母亲就直扑过来,宜宁把它接到怀中。它抽泣不止,小手努力圈得母亲的胳膊紧紧的。小团子黏在她身上就不肯下来。

果然是个孩子。

罗慎远扣好朝服衣襟,只瞥了眼孩子的背影,听到孩子清亮稚嫩的哭声,再看她这么抱着就眉头一皱。

大三一脸冷峻地当没看到,与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小三哭得很凄惨。谁也不看谁,谁也不认谁,父子俩简直有趣。

“三哥,你不抱抱宝哥儿?”宜宁拍着宝哥儿的背哄,然后说。“宝哥儿生得可爱,大家都爱宠着他,你来抱一抱吧。”

她还给这孩子取名为宝哥儿?

罗慎远淡淡道:“怕是来不及出门了,还是回来再说吧。”

还不想看呢!

罗宜宁心中暗道,抱着宝哥儿走到他面前,哄怀里的孩子:“快叫爹爹抱抱。”

宝哥儿稚嫩的脸颊上犹带眼泪,不停抽泣。他侧过头看了看面前这个身材高大,脸色阴沉的男人,立刻别过头,抱着宜宁不理他。

孩子巴掌大的脸贴着她,罗慎远眉头紧紧皱着,顿时有些惊愕。

一瞥之间,已经看清楚他稚嫩的小脸。

倒是……

“长得像你吧。”宜宁问,“你真的要把他送给陆嘉学吗?那现在得给他打包裹了啊。送出去了就别抱回来了。”

这是他的儿子!罗慎远瞳孔微缩。

他昨天竟然说把自己的孩子送去给陆嘉学……

乳母见小少爷终于不哭了,怕夫人抱久了觉得累,从夫人怀里接过来用拨浪鼓逗他。罗慎远看着那个拱来拱去,伸着小胖手非要抓拨浪鼓的奶娃,好像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样。宜宁捏了捏他的手臂:“三哥?”

他浑身一紧,才突然回过神问:“孩子的乳名是宝哥儿?”

“大名须得慎重,自然先叫着乳名。”宜宁抱了小团子半天手酸,在八仙桌旁坐下来。

罗慎远大手摸了摸她的头,他想了很多,但是复杂的心一时半会儿说不明白。

但是他的声音无比的柔和与低沉:“对不起。”

他顿了顿,“我说的是昨晚那些话。”

他掌心的触感让宜宁一怔,只见罗慎远已经走到了乳娘面前,向孩子伸出手:“给我抱抱他。”

乳娘便把孩子举起来,但小团子根本不理他,还呀呀地咬拨浪鼓。罗慎远伸手把它抱起来,小团子才多重,坐在父亲结实的臂弯上茫然升高,停下了玩拨浪鼓的小手。罗慎远看着这个据说是与他血脉相连的小生命。半个巴掌大的小脸软嫩极了,什么都小小的,软软的,跟他这么的像。

宝哥儿看了父亲片刻,哇地就哭了起来。扭着小身子朝着母亲的方向转:“娘娘……娘娘……”

他口齿不清,生涩地想要说话。反正他不要这个人抱。

宜宁本来不想抱他,看他哭得可怜兮兮,又不得不抱。把小团子接过来之后他手脚并用地粘着她,宜宁都愣住了,这孩子怎么突然就哭了起来。见三哥脸色微黑,宜宁笑着说:“它吧……熟了就好了!”

“嗯。”罗慎远勉强应了一声,又看了那孩子一眼,“也没时间了,我得先去了,你记得收拾一下,一会儿就带你们回去了。”

他匆匆出门了,随从在外面等他。阁老出门的排场与原来不可同日而语了。

宜宁又捏他的脸:“你这小东西!叶严抱你你不也是愿意的吗?”

宝哥儿又不哭了,但是这下谁也别想把他从娘亲怀里抱出来,一抱就哭。粘着她继续玩自己的拨浪鼓。

刚下过一场雪,沙丘上积着残雪。不远处干枯的胡杨树上也全是冰雪。

陆嘉学骑在高高的健壮的马上,无边无际的沙漠中,沙丘之间弯曲斜行的军队绵延不绝,也不过如蝼蚁前行,昏黄的斜阳将枝桠的影子拉得很长,残阳如血,大漠孤烟。

他的嘴唇有些干燥,往手腕一摸的时候,才想起珠串在她那里。

上面有人算计搞鬼,不用猜他也知道是谁。对方没想让瓦刺活,但也没想让他活。但是纵横沙场十多年了,罗慎远再怎么精心算计也不可能比得过他对敌经验丰富。他怕打草惊蛇,蛰伏了近半个月,将剩下的瓦刺部全部歼灭之后,取了对方首领的首级,准备回京复命。

如今想起来对敌轻松。实则陆嘉学也不是没有濒临死亡的时候。

刀已经快砍到头顶了,他用长刀奋力一顶,阵得虎口发麻。反手就是斩杀,后背受了伤。那时候什么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活着。

罗慎远的确厉害,难怪两年就爬到了那个位置。他身边的副将竟然都被他所收买,临阵反攻向他。虽然最后还是被他斩杀。

陆嘉学看斜阳快要落下地平线了。静默地一举刀,示意停下来休息。军队见将领发令了,便立刻停下来,靠着胡杨树林扎了简易的帐篷。

帐篷里铺了羊毛毯,陆嘉学在休息喝热酒。火堆静静地燃烧。

急迫、焦躁。这是兵之大忌,他现在心里很平静。如今的罗慎远足以与他抗衡,不能轻敌了。就算不是因为罗宜宁,他和罗慎远也有很多账要算。包括这次暗算,甚至包括朝堂权势。

他放了罗宜宁走,现在她应该已经在京城了吧。

陆嘉学突然眯了眯眼睛。

帐篷被一只细小的手撩开了,一个女孩走进来。她穿了件红色无领对襟坎肩长袍,马靴,头发结成辫,面容憔悴但掩不住脸蛋漂亮姣好,脚上戴了镣铐,走路的时候就发出悉索的声音。

这个瓦刺部的小姑娘是他们的战俘,打了胜仗后掳走对方漂亮的女人,对于士兵来说可以鼓舞士气。陆嘉学一直对于士兵的这种行为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太过分就行。这次他们抓了十多个,都是贵族小姑娘,这个叫阿善的小姑娘格外漂亮,将士们有意献给他。

而阿善也格外聪明,她知道自己被带回京后,免不了要被送做别人的玩物。诚惶诚恐,对陆嘉学十分柔顺,曲意讨好。

她学过汉话,虽然说起来磕磕绊绊,但是语调很好听:“大人……我给您,换药。”

这个小姑娘端着药盘跪到他面前,陆嘉学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阿善口干舌燥,紧张得指尖都在抖。国破家亡,她原来再怎么尊贵现在也轻贱,她知道战俘是什么下场,若是不能讨好这个男人,让他收了自己,她的未来一定会很惨的。别的姐妹这些天的遭遇没几个好的,她还好好的,只是因为他们有意留着她。

但她侍奉这么多天了,这个男人一点表情一点变化都没有,她弄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阿善颤抖地解开了他的战袍,他后背的伤需要别人上药。

陆嘉学依旧纹丝未动,他闭上了眼睛。

帐篷内木头被烧得噼啪地响,外面天已经全暗了下来。

陆嘉学身体一僵,顿时睁开眼。因为有具柔软赤裸地身体贴上了他的后背。然后一双手臂柔柔地缠住他的脖颈,女孩在他耳边低泣道:“大人……您要我吧,求您了。”

她不想沦为玩物,她迫切地需要强者的保护,躲避外面凶猛的目光。

女孩的身体这么柔软,肌肤滑腻。伤口泛疼有些刺激。陆嘉学静坐不语,然后他按住了阿善的手:“你想要什么?”

阿善愣住了。

陆嘉学的声音一低:“我问你想要什么。”

在罗宜宁死后他也有过女人,正当壮年,又没了她。这样贴上来的生嫩也不少,讨好奉承,还不是因为他手里的权势。

这位大人的手臂肌肉结实,他是这样强壮。她们崇拜强壮的男人,阿善用敬仰的目光看着他,更何况他长得这么英俊。她走出来跪在他面前,喃喃说:“大人……我、我想活。”她说着又哭起来。

陆嘉学自己开始系衣服,他说:“你就这样衣着不整,到门口叫人送水进来。”

阿善微愣,她的眼睛像小狐狸一样,眼角微微地挑着。陆嘉学又有点不耐烦了:“叫你去就去!”

阿善只能站起来叫人送水进来。士兵在外面用雪水煮沸送进来,看到阿善跪在旁衣衫不整,表情非常微妙,然后毕恭毕敬地退了下去。

阿善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她仍然狼狈地哭泣,匍匐在地上不敢动弹。大人虽不做什么,却是让别人误解,她身上就有大人的印记了。

她哭了一会儿才起身,去外面给大人拿煮好的干粮和肉进来,他们前不久杀了几只狼,将狼肉割来吃了。她要好好侍奉大人才行。

陆嘉学半闭着眼睛小憩。日行一善,不过这女孩的性子与她相似而已。

但其实仔细想来,哪里相似了。若是她被他逮了,还要给他上药,非得用匕首捅死他不可。怎会像她,孱弱地哭个不停。

陆嘉学看到阿善拿进来的食物,手指微扣着刀柄,发出轻轻的声响。

不论如何,该进京了。他和罗慎远之间,要算的账还多得是。不争个你死我活,如何罢休呢。

京城中,罗慎远刚见了大皇子出来。

大皇子年十七,长得很高,只比罗慎远矮一些。皇上让罗慎远管着大皇子的功课。董妃是厉害人物了,皇上虽对朝政不怎么过问,但天下也在他的掌握中。两人所生的大皇子朱群却老实木讷,不甚聪明。

罗慎远支持大皇子,故平日的政见考核,罗慎远帮他极多。

大皇子一开始还对他一般,但因此越来越感激他,今日拉着他的手道:“……先生待我至诚,我日后定报答先生。”

并自己亲自送了罗慎远出去。

此人日后若当了皇帝,没有贤明之人辅佐,怕是难以为继。且那贤明之人恐怕也会被骂成王莽杨坚之流。

罗慎远思量着跨入轿中。轿子起了,行人看到都纷纷避让。

但他选了大皇子支持,一是因为皇上喜欢他自小看大的大皇子。二是大皇子极好掌控,董妃也聪明。不管真的适不适合,反正若是他辅佐,也出不了什么事。

董妃前日看到他,也甚是高兴。还叫宫女送了他两柄金如意。跟他说:“大人朝务繁忙,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找我父亲董大人商量即可。”她又笑着说,“另三皇子最近几日考核得了优,皇后娘娘都得了夸赞。我看着也替三皇子高兴,您辅佐我皇儿的功课,我搜罗了一些书,还望您尽数传授给我皇儿了。也让他得个优来看看。”

“阁老大人。”外面有声音唤道。

随后轿子停了下来。

帘子微挑,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伸出来,随从恭敬地把两本书交到罗慎远手上。

罗慎远接过后打开查看,书封皮中果然是有夹层的。除了一万两的银票外,还有一封信,董妃在宫中观察皇后多年,一直调查皇后的事。她先是告诉罗慎远,她质疑皇后多年未曾有孕的事,这罗慎远已经知道了前因后果,没什么新鲜的。随后她还写道“皇后娘娘与朝臣往来甚密,本宫觉得不妥,却不敢劝阻。当时都督大人权倾天下,与后妃往来过密,不得不疑”。

罗慎远的手指停留在都督二字上,嘴角冷笑。

董妃果然很聪明,难怪皇上宠爱他。

陆嘉学应该没这么容易死,等他回京,还有得算计。

罗慎远抬起头,才见行路不对,招手让停。随从一脸疑惑:“大人,咱们不去内阁吗?”

这个点都是去内阁议事的。

林永见罗慎远面无表情,上前对着那随从的脑门就是一下。“猪脑子,夫人刚回京呢,还不快去英国公府!”

英国公府里宜宁已经收拾好了,就等着他来接了。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就是魏老太太不舍地抱着外玄孙亲了好几口,徐氏不停地往宜宁包裹里塞孩子的吃食而已。

罗宜宁坐在正堂里,听到外面的人传话:“阁老大人来了。”

她站起来往门口看。

罗慎远披着冬日的阳光走进来,一向阴郁的眉眼被阳光染上了夕阳柔和的金色,高大的影子就这么笼罩住了她。他跟魏老太太寒暄了几句辞别的话,最后才向她伸出手说:“宜宁,走,回家了。”

那个家如今由他完全掌控,没有人敢再冒犯她。

他的声音淡而无奇,但是罗宜宁握着他宽厚的手,他立刻就反握住了。完全地包着她。

乳母抱着的宝哥儿跟在两人身后,她们辞别了魏老太太。

罗宜宁侧眸看着他,跟在他身后一步步朝家走去,内心暖和得要溢出来了。她要跟着他回家了。

“三哥,”罗宜宁问他,“我的房间你还留着吧?”

“嗯。”他答道。

其实她猜也是留着的,罗宜宁继续说:“我想把内室的窗户做低一些,不然风吹不进来。”

“嗯,随你。”罗慎远也不表示反对。

“还有书房的那张榻,放到南对角去吧,那里光线好。”

“可以。”还是不反对。

“还有我院子里的假山,我想改成藤萝架。”

“好,都随你,你回去慢慢改。”罗慎远怕她再提,一并答应了。

罗宜宁又想起什么:“哦,对了。还有宝哥儿,他晚上是要跟着我睡的,不然早上醒了要哭。你得再隔个床出来。”

“嗯……嗯?”罗慎远看后面那个小团子,皱眉,“——他要跟你睡?”

“是啊,不然早上起来一准哭半个时辰。”罗宜宁也没有办法。

罗慎远沉默,然后他问:“罗宜宁,他跟你睡——那我睡哪里?”

罗宜宁一愣:“那个……你不是睡在隔出来的床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