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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霸王卸甲

英国公府分了东园和西园。东园住着英国公,西园住着魏老太太和赵明珠。宜宁的新院子则被安排在东院里,正靠着魏凌的院子。后面有一座高大的假山,三进的院子。院子里又大又宽敞,青石砖路两侧种了高大的银杏树,四侧有抄手游廊连接。可算得是景色宜人,冬暖夏凉了。

魏凌已经安排好了伺候的丫头,叫到她面前来跪拜行礼。

宜宁一打量,大丫头模样的有两个,其余次等的丫头十多个,刚留头的小丫头、伺候的婆子共加起来总得有三十多个人。

她哪里用得了这么多人伺候!

看到堂下跪着乌泱泱的一片,她心里暗自思忖。

屋子里的摆放陈设也是千金之数,看得出贵重的东西着实不少。宜宁正看着,赵明珠则走到宜宁身边,淡淡地笑道:“宜宁妹妹来得晚不知道,府上这处的风景最好,头先是庭哥儿住的。因着妹妹要来,故庭哥儿迁去了旁边的院子,让给妹妹住。”

庭哥儿?该是自己那个才五岁的弟弟吧。

宜宁想起刚才并没有看到小孩子。

魏凌就说:“你还没见过你弟弟,他才五岁,是最调皮的时候。怕他吵着了你祖母修养,就在东园里跟着我住。”说着魏凌吩咐身边的管事,“……去把世子叫来。”

片刻之后,宜宁看到一个孩子先跑进来,身后也跟着一大群簇拥的丫头、婆子。那孩子穿着件绸袄,脖子上也戴着一个金项圈,看来似乎跟赵明珠脖子上的样式一致。他跑得很快,有个高大白净的妇人在身后追他:“小世子,您别跑急了,仔细门槛绊着您……”

其实,魏凌没有娶妻,倒也不全是因为顾明澜。他虽对顾明澜有情,但过去这么多年了也已经淡了。实则是他常年在外征战,无暇顾及家里,也无暇娶妻纳妾。因此就只有通房生下的这么一个男孩儿,将来是要继承英国公府爵位的。所以一出生就请封了世子,在府里也是大家都怕他磕着碰着了,很是金贵。

那孩子却站定了,宜宁发现他长得就像是缩小版的魏凌,就是更稚嫩一些,睫毛又长又浓。他看着宜宁问道:“你就是他们说的姐姐?”

魏凌看到他横冲直撞已经不高兴了,听到庭哥儿这么说话越发沉下脸。他常年在外,庭哥儿又出生后没了生母,所以一直是乳母在带,老太太也照顾着。反倒让府中的人格外宠溺他。说话没轻没重的。

宜宁看着孩子干净的脸,向他点头笑道:“我是,那你就是庭哥儿吗?”

庭哥儿撇了撇嘴,觉得这个姐姐十分的陌生。他还是对旁边的赵明珠更熟悉一些。他朝赵明珠跑过去,拉着她的手说:“明珠姐姐,我的丫头给我做了个雪人,就在外面的院子里,我带你去看看吧!做得可好看了。”

两人站在一起倒是更像亲姐弟,一样的金项圈。庭哥儿从小身边就只有赵明珠,对这唯一的明珠姐姐自然亲近。赵明珠在英国公府十多年,这自然是宜宁不能比的。

明珠摸了摸他的头,道:“庭哥儿,你姐姐跟你说话,怎么不回答?”

庭哥儿拉着赵明珠的手,看着宜宁的目光很陌生:“她不是我姐姐,我没有姐姐。”

“庭哥儿,谁教你这么说话的!”魏凌的语气已经不好了。看那样子很想把庭哥儿揪过来揍一顿。

宜宁心里知道,对于一个孩子来说,突然接受自己多出一个兄弟姐妹的确不容易。他们对于陌生人还是很防备的。她站在魏凌旁边没有出声,无论她说什么都不太好。

庭哥儿听了魏凌的话反倒更不高兴了,声音也大了些:“她是您从外面捡回来的,我才没有姐姐!”

魏凌脸色阴沉,冷冷道:“你再这般说话,就给我去跪祠堂。宜宁是你亲姐姐。”

他本是想看到两姐弟相亲相爱的,看着儿子拉着个赵明珠,却对宜宁冷言冷语。他就觉得不舒服。

庭哥儿倔强了片刻,他身后的丫头婆子看着都心疼了,小世子在家里可是一句重话都没有人敢说的。还是在魏凌眼神的威逼之下,庭哥儿才不情不愿地喊了声姐姐,但是看也没看宜宁,径直朝门外走去了。

“他就是这个性子。”魏凌深深地吸了口气,跟宜宁说,“没得生母教养,叫丫头婆子宠坏了。”

宜宁轻声说:“他还小,我小时候也调皮捣蛋的,让祖母头疼。”

魏凌抚了抚女孩儿的头,发现女儿站得直直的,看着庭哥儿离去的方向不说话。

无论怎么说,英国公府对她而言还是陌生的。

本来他还想着让宜宁带着弟弟,好好地教导他。庭哥儿没有母亲,因此性子还要比一般的孩子更奇怪些。有亲姐姐关怀势必好些,看来此事还是要慢慢来。

宜宁的东西已经安顿下来,丫头们要重新伺候她梳洗。有人过来通传定北侯已经过来了,魏凌魏凌吩咐了珍珠几句,便去了前厅迎接。

屋里的丫头俨然以珍珠为重,珍珠领着人进来。丫头们都半跪下,方漆托盘上放着一件件衣物和首饰,要宜宁挑选。

宜宁看了一眼,她选了件淡粉色的璎络纹的缎袄。珍珠上前轻手轻脚地给她梳了发髻,玳瑁则选了支嵌翡翠镂空的金簪,淡绿色流苏宝结来给她相配。这样一番装扮更显得宜宁灵气逼人。珍珠又柔声道:“小姐,一会儿您跟着奴婢。世家里的人多,各家的侯爷、夫人您分不出来,奴婢一会儿会提醒您喊什么。”

宜宁发现魏凌还是个很靠谱的人,留给她的两个丫头都是很有用的,珍珠干练,眼界宽广。而玳瑁心细,且心灵手巧。

宜宁虽然前世是嫁入了宁远侯府,但她只是庶子之妻,后又跟谢敏一起困于后宅之内,其实对于世家的人也不算太熟悉。她淡淡地应了一声,扶着珍珠的手站起来,又听到珍珠说:“您是正经的英国公府小姐,有国公爷为您撑腰,不必在乎表小姐。”

珍珠也是人精,她在魏凌身边呆了很多年了,靠得就是心细和机敏。

宜宁微微一笑说:“你与我一起去祖母那里吧。”

珍珠应喏,发现这个十三岁的小姑娘的确半点没有怯场。果然是英国公府的小姐,天生该有这份气度。

宜宁上了软轿,到静安堂的时候看到已经摆出了戏台。珍珠再带着她去拜见魏老太太,魏老太太笑着扶起她,给她介绍了在场的定北侯夫人、几个小姐,忠勤伯夫人、小姐。还有世子夫人……实在是人数众多。

宜宁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定北侯夫人旁边的长姐,还有旁边的钰哥儿。

钰哥儿看到她则直接得多,扑过来就要她抱。而罗宜慧看到她则是眼眶微红。罗慎远已经跟她说了宜宁的事,罗宜慧又是惊讶又是担心,知道英国公府要摆宴的时候,她立刻就和侯夫人一起来了。

定北侯夫人有些惊讶,魏老太太就笑着解释:“……宜宁原是寄养在罗家的。”

定北侯夫人有些受宠若惊,笑道:“那还是她们有缘分的!改日便让宜慧登门,好好叙一叙。”

罗宜慧知道现在也不是与妹妹说话的时候,何况宜宁现在身份尊贵,不用她操心,因此她坐着微笑应是。手指微微地捏紧。

宜宁知道长姐必然是担心自己,暗中拍了拍长姐的手。

这时候外面有人通传,说赵明珠带着庭哥儿进来了。

庭哥儿一进来就扑进魏老太太的怀里喊渴,魏老太太叫仆人给他端了热汤喝下。笑着问他:“庭哥儿,你可见过你宜宁姐姐了?”

庭哥儿已经直起了身子,一边喝汤一边道:“见过了。”

他还是和宜宁不亲近。

魏老太太对这宝贝金孙更是宠溺,庭哥儿一会儿又说要出去玩,魏老太太叫跟着他的佟妈妈好好看着他。庭哥儿出去了,赵明珠靠着魏老太太坐下来,笑着说:“您是没有看到,庭哥儿的丫头堆了好大一个雪人呢!庭哥儿捡了核桃当做雪人的眼睛,玩得可开心了。”

魏老太太拉着明珠的手:“就你爱陪他玩这些了。你对府里熟悉,记得带你宜宁妹妹一起玩。她初来乍到的,还对府里不熟悉。”

赵明珠的笑容就有些勉强。

宋妈妈这时候挑了帘子进来道:“老太太,表少爷带着人过来了。”

在场的小姐们眼睛都有些亮了起来,望着赵明珠的眼神更有些羡慕。

她们是已经听到了风声,知道老太太想把赵明珠许配给程琅,这简直是羡煞旁人的事。

宜宁正低声和长姐说话,就看到一个人挑了帘子进来。他背着手,笑得温润如玉,俊秀清雅。穿了件淡青色细布直裰,这样的人物,走进来便给人一种蓬荜生辉的感觉,实在是人中龙凤。宜宁这两世都没有见过比程琅还要好看的男子,眉眼之间有似乎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情,谁看了都会觉得,他是对自己有情的,但他分明对人人都是这样的。

赵明珠就算不喜欢程琅,但是跟这样的人物有牵扯,谁都会不自觉的有优越感。

特别是今日还有罗宜宁在场。别人都喜欢程琅,那她也会喜欢吧?

赵明珠抬起头,倒是比平日更热情一些:“表哥,你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

程琅微笑着道:“舅舅请我过来,说是表妹被寻回来了。恰好我今日也无事,就过来看看。”

魏老太太听了,拉宜宁起来:“便是她了。你瞧是不是和你舅舅长得像?”

魏老太太又拍了拍宜宁的手,跟她说:“他就是前些年的少年探花,程琅。你应该听说过他的吧?如今可是吏部郎中,我听说他的名声是很响的。”

宜宁感觉到程琅似乎正在看着她。她抬起头,看到程琅嘴角微微的笑意。

她突然又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程琅的时候,他还小小的,怯生生的,站在人声鼎沸的堂屋里。没有人照顾他,甚至没有人问他一句话。

她看那孩子可怜,才叫人牵了过来,请他吃桂花香糕。

小小的孩子和这个俊雅的青年渐渐重合,说不清有多少复杂的情绪在里面。她微笑着轻声道:“程琅表哥。”

程琅有礼地对她点头。探寻的目光从她身上一扫而过,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收回了视线向魏老太太含笑道:“的确有些像,您如今可好了,有两个孙女了。”

虽然知道自己已经不是前世的自己。但是在这些善于心计的人精面前,宜宁还是无时无刻不觉得,她对此避之不及。

魏老太太是对宜宁的印象不错,但看了看旁边脸色微红的赵明珠。忽尔又笑道:“也不知道刚才庭哥儿跑到哪儿去了,你陪明珠去找找吧。这孩子玩得太野,我怕他到了时辰还不知道回来。”

一会儿就要开祠堂记族谱了。

屋内的小姐们目光又不由看向赵明珠。

这更让她觉得有种瞩目的感觉。人人都想要的东西,祖母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给了她。

赵明珠缓缓地站起身,她看到程琅正站在魏老太太身侧,含笑看着她。他的目光凝视着她,让她觉得这是一个非常深情的人。这一刻她竟然对程琅多了几分喜欢,这实在是一个俊逸出众的男子。

他有礼地道:“自然该陪明珠表妹去的。”因言走到了门口等她。

赵明珠和程琅一起出去了。满屋子的小姐难免有些泄气,也没有刚才有精神了。

魏老太太看到两人和睦,好歹松了口气。她养了明珠这么多年,实在是很希望她过得好。要是能嫁了程琅,后半辈子也不用她再操劳了。她微侧过脸,倒是看到宜宁目光游移,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会儿就要去祠堂了,你可紧张了?”魏老太太问她。

宜宁摇了摇头,她只是突然意识到自己处于怎样的一个环境中,真是怎么都避不开的。

魏老太太让女眷们先出去在院子里走走,放松放松。珍珠陪着宜宁起身,宜宁还没有在静安居里走过,她沿着回廊往后院走,这里庭院深深,景色也格外别致。她看到栏杆下竟然是一片波光潋滟的湖,湖心还有亭子,亭子上的雪在太阳底下慢慢融化。珍珠在旁说:“我给您端个杌子来,您坐在这儿看吧。一会儿还有得站呢。”

宜宁回神之后点了点头。

不过片刻,她就听到了身后有脚步声。

“这么快就拿来了?”宜宁没有回头地问。

有个人轻慢地走到她身后,语气温热:“拿什么来了?”

宜宁心里一惊,那温热的气息几乎就在扑她的耳际。她突然回过身,看到程琅长身玉立地站着她身后,离她很近。

他的眼眸幽深如湖。嘴角却含着一丝淡淡的笑容,语气轻而低地叹道:“多年不见,宜宁可是不认识我了?”

宜宁有些混乱了,程琅这是什么意思?

偏偏他又长得极好,这么离得近地跟别人说话,无端地就暧昧了起来。

后院里静悄悄的,只有风拂过树梢的声音。

宜宁刚开始听到那句话的时候,几乎是有些荒谬的以为,程琅认出她了。

但这一瞬间她就觉得不可能,如此荒诞的鬼怪之事,程琅就是再聪明也不可能猜得到。

她想起了在她八岁的时候,程琅是见过她的。应该是指的幼时曾经见过。

宜宁看着他问:“程琅表哥不是陪明珠姐姐去找庭哥儿了吗,怎么过来了。”

程琅又略走近了一步,身姿挺拔如竹,离她近了一些。若宜宁真的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看到程琅怎么会不喜欢。但她偏偏不是。

“明珠有事先回去了,我见你往这里来了,便过来看看。”程琅微微一笑,凝视着宜宁的眼睛说,“宜宁喜欢看湖吗?”

宜宁看到他如此,大概已经猜得出他究竟想做什么了。

她的心渐渐的冰冷下去。

依程琅的态度,他不可能喜欢赵明珠,他这样的人,对赵明珠再好也是表面上的。但是他直接推拒魏老太太,则与英国公府交恶了。恰好,这个时候英国公府真正的小姐回来了,赵明珠的敌人来了。程琅就利用优势来亲近她,若她是个单纯的小姑娘,必然会因此而喜欢上他。

他就可由此摆脱赵明珠,而不费吹灰之力,手段高明。

一想到程琅居然算计到她的头上,宜宁就觉得心里隐隐发寒。

程琅小的时候,她多疼爱他啊,好生教导他做人要正直清白。她教给他的明明都是正面的东西,为什么有一天他竟会把手段玩到她身上。甚至玩到一个无辜的小姑娘身上?

看到程琅俊逸挺拔的身姿,宜宁就想到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靠在自己怀里,赖着她不肯离开,孩子气地说蜻蜓飞走了的样子。或者他吃多了糕点,肚子疼来找她哭诉的样子,她那次又好气又好笑地罚他一个月不准吃糕点。

她缓缓地看着他,目光冷淡道:“湖边的景色是好,程琅表哥也喜欢吗?”

程琅没想到,这小姑娘居然一脸淡然地直视着他。

他脸上的笑容微微收了起来。

后面传来了丫头的寻人的声音,几个丫头走近了。屈身向程琅道:“表少爷竟在这里,叫奴婢们好找。”

赵明珠随着丫头走了过来,她看到宜宁站在程琅身边,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若是有谁喜欢程琅,那她是理解的。就是有时候她看着程琅都会失神。特别是他对人若即若离。要是说深情,对那高家嫡女,对那秦淮名妓也是麻木不仁的,不喜欢了就冷漠以对。若谁他不喜欢别人,那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前赴后继。

但她喜欢又如何,程琅是不会对一个小姑娘动什么心的。他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是玩得很顺手的。

“宜宁妹妹在这里看景色,倒不如去我的房山那边。房山那边种了一片红梅,如今开得正好。”赵明珠慢慢道,“不如我叫人折了红梅放到你房里,你看可好?”

宜宁觉得赵明珠这话颇有深意。

她微抬起头看着程琅,发现他的表情淡淡的。随后宜宁别过头,静静地说:“我不喜欢红梅,我倒是喜欢腊梅一些。可惜北直隶少有腊梅,但还是谢过明珠姐姐的好意了。”说罢绕过几人,径直往前面走去了。

程琅听到这话神色一怔,待回头看的时候,只看到她纤细得有些单薄的身影。

记忆中的那个人。她用温醇的语调在头顶给他讲《孝子经》,纤细的手腕上玉镯子微微地晃动。他幼时的记忆虽然模糊,但是这些场景记得格外清楚。旁边的白瓷瓶里,就插的是一捧腊梅花。丫头问她:“夫人怎么不用红梅,红梅也好看啊!”

“我就是喜欢它的香气,闻着舒服。”她微笑着用手指拨了拨花瓣,甚至扯了一朵给他,“琅哥儿,你闻香不香?”

程琅想到这里低头笑了笑,遂不再继续想下去了。他也径直朝外面走了出去,也没有看赵明珠。

赵明珠咬了咬唇,复又追了上去。

魏凌刚准备见定北侯,那边小厮却进来通传,说陆都督过来了。

魏凌赶完书房,陆嘉学已经在喝茶等着他了。

“你那女孩儿找回来了?”陆嘉学瞥了他一眼,看到他掩饰不住的喜气,便淡淡问道。

“还要多亏了你。”魏凌在他左边的太师椅上坐下来,挥手让侍卫退下去。

“这么急忙来找我,真是想看看我那女孩儿?”

陆嘉学不由得一笑:“怎么可能,我是来告诉你一声。冬场围猎已经定好时候了,到时候你要让神机营的人盯着。”

魏凌听了面色严肃起来:“你已经跟太子商量好了?……但这岂不是太过冒险。大皇子成功除去了,咱们自然有从龙之功。但要是他没死成,这可就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可是因为女儿寻回来了,你倒是比原来惜命了。”陆嘉学摆了摆手,“有道衍在你不用担心,他是个奇才。再者大皇子肯定会死……我们不杀汪远也会杀,那老东西的手段狠毒不在你我之下。”

魏凌微微叹了口气,陆嘉学的意志是无法改变的。而且大皇子的确是年富力强,对他们太子党的人威胁太大了。

陆嘉学就只是吩咐了魏凌几句话,喝了茶就要离开。魏凌见他要走,忙叫住他:“你留下吃个饭吧,我叫女孩儿认你做个义父如何?”

“当年明珠抱回来的时候,你们老太太让我认她作义女。”陆嘉学嘴角扬起一丝笑容,“怎么,如今还要认一个?”

有他做义父,就是个身份加持,身价更高些。头先魏老太太宠赵明珠,恨不得什么最好的都给她。

“她还小,又从小没养在身边,我怜惜她一些。”魏凌说,“你真的不去看看她?”

他对魏凌的闺女并没有什么兴趣。陆嘉学淡淡道:“你别忘了神机营的事。我还要去皇宫一趟,先走了。”

门外已经有人抬着暗轿在等了,魏凌看着陆都督上了轿才回了书房。

那边管事又过来提醒:“国公爷,该开祠堂了。”

魏凌嗯了一声,去了静安堂。

记入族谱要跪拜祖宗排位,算是认祖归宗。族谱上添了宜宁的名字,魏凌亲自带着她磕头。

等到领她出来的时候,外面站着魏家外家的长辈,魏凌领着她一一见过。魏凌站着她身边笑道:“……她是我刚寻回来的,原来寄养在别人家里。没做过英国公府的小姐,我怕她拘束了。”

宜宁被他领着一路走下来,她也知道魏凌这是在做什么。魏凌是在告诉别人,这是他英国公府的小姐,是有身份地位的。让别人不要看不起她。

宜宁倒是不怯场,就是人太多她就记不住,倒是有个远房表姑生了三个儿子的,格外对她亲热一些。

魏凌却变了语气淡淡地道:“这是你四表姑,明珠就是她所生的。”

原来这就是赵明珠的生母!

听说赵明珠家里并不富贵,原来的银子都让赵明珠亲爹败光了,这些年就靠着魏老太太的救济活。

宜宁有些感兴趣,只见这妇人穿着一件颜色普通的绸缎夹袄,应该是新做的。笑容倒是很祥和,赵明珠跟她长得并不像。倒是她的三个儿子看着让人不太舒服,其中一个盯着宜宁看了一眼,魏凌就不太高兴。皱了皱眉让他们下去了。

那妇人退下之前还对魏凌道:“我们明珠给你们添麻烦了吧?我倒是想见她得很,可惜没见到。”

宜宁心想,在英国公府过惯了众人围拥的日子,赵明珠想见自己这个母亲才怪。唯恐避之不及才是。

宜宁最后给魏老太太奉了茶,才算是真的认祖归宗了。她的名字写入族谱就叫了魏宜宁,也免得她不习惯。

魏老太太喝了茶,抬头一看也没发现赵明珠。

等回了静安居之后,魏老太太叫人去把明珠找过来。

赵明珠进来之后看到魏老太太坐在罗汉床上喝茶,就过来拿了小丫头手里的美人锤给她捶腿:“外祖母忙了一天了,累得很吧?”

魏老太太望着她熟悉的眉眼,心里柔和得很:“刚也见你去祠堂那里,你母亲来了都不见见?”

赵明珠嘴巴一撇道:“您又不是不知道,她每次见我都说些琐事,我也懒得听了。再者舅舅带着宜宁妹妹见客,我就不过去凑热闹了。”她娇俏地笑着看魏老太太,“我还是跟外祖母待在一起最舒服!别的人我可没这么待见的。”

魏老太太伸手扶她起来,坐在自己身边:“但你也不可对你宜宁表妹不好,你要记得我的话,跟她多亲近亲近。”

“您让我跟她亲近,可是我如何跟她亲近得起来——”赵明珠听了心里又不舒服,“宜宁妹妹一回来,舅舅就权当我不存在了。我送了宜宁妹妹一对掐丝珐琅的花瓶,虽然不贵重倒也精致。谁知道却让舅舅给退回来了,说宜宁妹妹不要这个。”

魏老太太听了皱眉,语气一沉:“真的给你退回来了?”那这魏凌也做得太过分了些,就算亲生女儿找回来了,也不该立刻就舍弃了养女。这岂不是太过无情无义了。

赵明珠有些倔强地继续道:“祖母!从小您就最疼我,府里也是只有我一个的!我小的时候生病了,您日夜守着我。我也难受,为何她一回来,舅舅就不喜欢我了,我怕有一天您也不喜欢我了!我也想去喜欢宜宁妹妹,但一时半会儿怎么喜欢得起来!”

说得老太太心里也感触,明珠还是她宠出来的。她把明珠搂住了怀里,安慰道:“傻孩子,我自然是最喜欢你的,毕竟你才是我亲手养大的!你也别担心,有我在,谁会不喜欢你,谁敢看不起你!就是宜宁也不敢,魏凌也不敢的。”

亲手养大的情分还是重的。魏老太太虽然是喜欢宜宁,但明珠可是她捧在手里的明珠,不由得就偏心了几分。

赵明珠再怎么不好也是她养大的。

这是在京城过的第一个晚上。

宜宁并不是睡得很好,醒来的时候听到陌生的声音在她耳边唤:“小姐、小姐……”

宜宁睁开眼,才看到自己房中奢侈的陈设。对面一架嵌翡翠百鸟朝凤的紫檀木围屏,那鸟儿的羽毛根根栩栩如生,流光溢彩。头顶是一盏五联珠的宫灯,天色熹微未明,灯还柔和地亮着。

她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不在保定罗家了,如今是英国公府的小姐了。

珍珠扶她起身:“您昨晚让我这时候叫您起床,奴婢才叫了您……不过国公爷早上走的时候吩咐过了,您昨晚累了该多睡会儿。老太太喜静,因此咱们府里也没这么多点卯的规矩,您再睡一会儿,晚些去也是可以的。”

宜宁摇摇头:“我倒是不累,还是起来吧。”在英国公府不比罗家,魏老太太毕竟是第一次见她,早点去请安是应该的。

珍珠也不再劝她,玳瑁领着一帮小丫头进来,仍旧是半跪下,方盘里托着衣裳要宜宁挑选。

这种簪缨世家的富庶还真不是罗家能比的,宜宁一眼看去,今日拿来的衣裳首饰竟和昨天的没有重样。

她边穿衣裳边问:“父亲一大早就走了,是去上朝了吗?”

玳瑁摇头笑着说:“说是去拜访定北侯了。国公爷平时上朝不勤的,每三日去一次就可以了。”

她得好好知道英国公府的规矩了,不然在这府里总觉得什么都不知道,就陷在这一堆丫头当中了。宜宁看了屋内一眼,发现松枝和青渠均不在房中,她又问:“松枝和青渠在何处?”

“国公爷选了松枝姑娘帮您管小丫头,青渠姑娘管小厨房,正照看着您早上要喝的羊乳。”珍珠答说。

宜宁眉头微皱,魏凌竟然把两个丫头调离了她身边?

他应该是不喜欢罗家吧,连她身边的丫头都换成了他的心腹。而不让罗家来的丫头近身伺候。

“叫她们回来伺候。”宜宁挑了一只简单的玉簪递给玳瑁,指了指她手里的绢花说,“不要那个。”

珍珠听了似乎有些为难:“小姐,这都是国公爷吩咐的。奴婢实在不好说……”

想想也是,魏凌吩咐的事她们怎么敢改。宜宁叹了口气:“把她们带回来吧,我自然会去跟父亲说清楚的。”

珍珠这才应喏,叫了个小丫头去带松枝和青渠回来。

宜宁这才去了静安居给魏老太太请安。

魏老太太刚起来礼佛,回来就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影坐在房里等她。似乎正在凝视她墙上挂的字画。

魏老太太叫丫头端银耳汤给她喝,笑着问她:“你也懂画?”

“董其昌的《关山雪霁图》,”宜宁看着那画说,“我的三哥罗慎远喜欢董其昌的画,耳濡目染下懂一些。这笔法浑厚,留白有韵,该是董其昌的真迹了。”

魏老太太看她稚嫩清灵的脸,倒也是有些动容。想来她母亲应该是长得非常好看才是。

她拉着孙女的手坐在罗汉床上,说道:“这家里你父亲不喜欢字画,你明珠姐姐也不喜欢。偏偏我喜欢,这下来了个你,咱们可以做伴了。”

其实她也不喜欢——宜宁心想,让老太太失望了。都是让三哥逼的,还得写信谢谢他才是。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也是半吊子,只能说个大概而已。”

魏老太太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发轻声问道:“宜宁,能给祖母讲讲你在罗家的日子吗——他们有没有人欺负你?”

欺负是没有的……宜宁想起罗家的日子,竟有些怀念。

赵明珠来的时候,听到屋内魏老太太和宜宁说话的声音,不时的有笑声传来。

魏老太太看她来了,叫她过来坐下。跟宜宁说:“……怕你无聊,我叫了你明珠姐姐日常的玩伴过来,你们一起玩。她和忠勤伯家的二小姐沈嘉柔,还有贺家的两个小姐都玩得好。”魏老太太又拍了拍明珠的手说,“你可要好好照看你妹妹,别让她乏了。”

赵明珠得了昨天老太太的话,心里已经好过一些了。站起来笑了笑。

宜宁对京城里面的世家小女孩不怎么感兴趣,想到一群莺莺燕燕的凑在一起讨论脂粉首饰的她就头痛。但老太太想给她找玩伴的心是好的,宜宁也没有说什么,跟着赵明珠去了花厅。花厅就建在昨天那个栏杆旁边,风景也格外的好。

宜宁昨天就看到过忠勤伯家的二小姐沈嘉柔,比她大一岁,人并不如其名,小姑娘性格有点骄横。而贺家的家世不如英国公府,也不如忠勤伯府,两个小姐没什么底气,说话都温声细语的,并不出挑。

沈嘉柔从小跟赵明珠玩到大,自然跟她关系最好。看到宜宁之后就拉着赵明珠嘀嘀咕咕,交头接耳了一会儿。

赵明珠叫丫头拿了丝线来打络子玩,贺家的两个小姐帮着剪线。几个小姐都不敢惹刚来的宜宁,她身份是最高的——当然也不跟她说话。宜宁有些百无聊赖,她突然侧头问贺家三小姐:“你会打什么络子?”

贺家三小姐吓了一跳,磕磕巴巴地说:“我……我会几个。”

宜宁有些郁卒,又没有人跟她说话了。赵明珠自然也不会来跟她说话。

赵明珠其实并不是一个圆滑的人,她也是有点被宠溺过头了。想想原来,英国公府只有她一个表小姐,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如果她心机深沉,那么她就算不喜欢宜宁,也会来讨好她。但是她没有,因为她根本想不到也不习惯,她就习惯被人捧着。

宜宁对这种一眼就看穿的人并不忌讳。

她自己拿了个络子玩,突然听到身后有个男声响起:“二妹,你在这里玩什么?”

宜宁听到声音回过头,看到一个少年站在他们身后,微风掀起他的衣角,五官端正倒也俊秀。沈嘉柔看到了他,跑过去拉他的胳膊,笑着问道:“哥哥,你怎么来了?母亲不是要你跟着三叔去营里吗?”

这应该就是忠勤伯家的公子沈玉了,宜宁记得昨天听魏凌提起过。

“母亲让我过来拜见老太太的。”沈玉微笑着说,他的目光落在宜宁身上,不由得一愣。

宜宁穿了一件青织金的缎袄,一截手腕雪白如玉,衬得玉镯子都格外好看。五官有种极有灵气的秀美,眉宇间却透出一股艳色。她又没怎么说,话,细白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绕着红色的络子,叫人盯着她的手指就移不开目光。一转、两转……

“这就是刚回来的明珠的妹妹。”沈嘉柔跟他说,又小声说,“哥哥,你不是要去看老太太吗?”

沈玉这才回过神来,嗯了一声。他知道英国公府的小姐被找回来了,他本来是不怎么感兴趣的。但却不知道……这个小姐长得这么好看。

“那该叫你宜宁妹妹了。”沈玉笑着跟她说。

宜宁略抬起头,站起来有礼地道:“沈玉哥哥好。”

她的声音细细的,有点清脆。沈玉觉得好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痒酥酥的。

宜宁却觉得再呆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她还不如回去补觉呢,便跟他们告辞离开了小亭子。

“……听说您喜欢看书,国公爷让管事给您做了几个软垫,都是顶好的料子,您可以靠着看书。”回去的路上,珍珠说要叫宜宁去书房里看看,“昨个刚做好就送过来了。”

宜宁反正也无事,跟着她往书房去,却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在书房外冒了一下头。

“是谁在外面?”珍珠高声问道,见没有人出来,立刻道,“再不出来我便叫护卫来了。”

那小小的人影这才冒了出来,居然是庭哥儿。他站在高大的门口有些犹豫,看着宜宁不说话。

宜宁没想到居然是他,还以为是什么人在窥视自己。她叫他到自己面前来:“庭哥儿,你怎么自己跑过来了,伺候你的人呢?”

庭哥儿抿了抿嘴说:“我过来拿我的书的……”

宜宁想了想说:“我记得书房里的书都搬过去了的,你过来拿什么?”

庭哥儿有种被拆穿的羞恼,似乎不想跟宜宁说话了:“我要回去了!”

宜宁抓住他的衣领,庭哥儿就跑不了了。宜宁觉得他好玩,笑着说:“你可不能就这么走了,我亲自送你回去吧,你住在旁边院子里吗?”

宜宁带着庭哥儿回他的院子去。路上她问他:“你不去找明珠姐姐玩吗?”

庭哥儿道:“我又不是每天找她玩!她住在西院,我不想过去。”他突然沉默了一下,问道:“你会哄别人睡觉吗?”

宜宁一愣,庭哥儿就说:“没有人哄我睡觉。晚上屋子里太黑的时候,我就叫佟妈妈多点几盏灯。”

宜宁疑惑,庭哥儿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父亲不哄你睡觉吗?”

“我每个月只能见到他一两次。”庭哥儿说,“祖母又生病了,我一直都没有养在祖母那里。”

“那你的乳母、丫头,她们不哄你睡觉吗?”

庭哥儿摇头说:“她们就在外面守着我……我也不要她们哄我,我又不是三四岁。”他似乎又不高兴了,“算了,不要你送了。我要回去了!”

宜宁还正想安慰他几句,谁知道庭哥儿已经一溜烟跑开了。眼看着就在他的门口了,宜宁也没有去追他。

宜宁觉得有点莫名其妙,这小孩子的性格真是有点喜怒无常啊。

定北侯府里,定北侯爷傅平看到魏凌乘着轿一大早就来了,立刻把他迎进门里。

傅平看到魏凌面色严肃,以为他是来谈什么要事的。屏退了左右,叫心腹去门口守着。还把自家老太爷存着没喝的大红袍拿出来,给英国公泡了一壶茶,这方准备好了。才问他:“你来所为何事,现在可以说了。”

魏凌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地说:“主要是来向你讨教,怎么养女孩儿比较好的。”

傅平听了差点一口茶水喷出去了,他简直被魏凌给吓到了。“你刚才怎么不说……这有什么好问的!”

魏凌道:“刚才我进门就想说,但你非拦着不让。”

傅平哼了一声:“算了算了,看在你是昏了头的份上,我懒得跟你计较了。”他擦了擦嘴,摆正了姿势,“你们家不是有个收养的小姐……叫赵明珠吗?我记得是从小抱到你府上去的,都当成正经的小姐养着。”

魏凌冷笑道:“一个抱养回来给老太太解闷的的东西,配得上跟宜宁比!”他摩挲着手上的扳指说,“等老太太早点嫁她出去,我随便给她一份嫁妆,就算是我仁至义尽了。宜宁找回来的时候我便不想留她在府上了,免得惹了宜宁不高兴。不过老太太养了她多年,感情深厚,我倒也没动她。就看她自己识不识趣了。”

傅平算是明白了魏凌对这养女的态度,人家根本就没有放在眼里。

也不知道这京城的贵族圈子里有几个是真正看清了的,那赵明珠又究竟有没有看清。

“养女儿有什么好请教的。”傅平有些不解,“我那三个女儿都是夫人照管,我按着四季给他们添衣裳首饰,随时找过来问问话就可以了。”大家都是这么养女儿的,毕竟男主外女主内的,还是不能弄混了。

“你若是觉得养不好,干脆娶个夫人回来帮你就是了。”傅平笑了笑说,“你跟着陆都督在蒙古打了四年,现在该娶亲了吧。”

魏凌现在并不想娶亲,一则麻烦,二则总怕娶了回来心思多,对宜宁不好。

他摇了摇头:“先不说这个了。”魏凌顿了顿,有些迟疑地道,“我那女孩儿如今十三,快十四岁了。上次吃饭的时候我给她夹菜,看她似乎不是很喜欢的样子。这女孩和男孩不同,庭哥儿我打也打得,女孩儿却不敢动半个指头,也不知该如何亲近一些。”

魏凌想起从回来到现在,宜宁一声爹爹都没有喊过他。

傅平皱了皱眉,捡了平时夫人说的话出来说:“每日过问她的功课就行,或者抽些时间陪她吃饭——一定要娇养啊!我家三个女儿每年添的脂粉钱都是几百两银子,她们喜欢的我夫人从来没有吝啬过。别的倒也不清楚,不过你态度好点总是没错的。”

魏凌皱眉听了听,慢慢从怀里拿出个小册子来,又摸出了支毛笔蘸了蘸茶水。“你再说一遍,我记下来。”

这是那个战场上敌军闻风丧胆的宣统总兵、英国公魏凌?傅平很想拉着他的脸仔细看看,免得自己认错了。

魏凌见他不说,挑了挑眉:“你倒是说啊。”

傅平才咳嗽了一声,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又添油加醋地说了许多。

等魏凌满意了放过他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傅平目送他出了自己家的大门。多了个女儿,英国公倒是显得有人气多了。

他很感叹地回房去了。

宜宁则到了魏凌那里去等他,想跟他说松枝和青渠的事。

魏凌是习武之人,他的书房里书并不多,整套整套的书甚至没怎么翻开过。伺候魏凌的两个大丫头给她沏茶,又问要不要找本闲书给她看。宜宁摇头说不用,她走到魏凌的书案面前,发现他桌上堆的东西有些凌乱。

宜宁一一地帮他收拾好了,笔归到笔山去,不用的卷轴卷起来插到瓷缸里。

其中一个大丫头似乎想说什么。魏凌厌恶别人收拾他的书案,甚至很少要人进他的书房,所以这里从来都不收拾的。但另一个丫头眼疾手快地握了握她的胳膊,示意她不要说话。

宜宁收拾到后面,看到书案上有一封信。

信上只有八个字“荆门有异,不可妄动。”落款是一个陆字。

宜宁看着身上微微地发冷,这字迹的熟悉甚至是深入骨髓的,他代她抄给陆家老太太的佛经上,就是这样的字。她画的墨竹图上,他随手题的诗也是这样的字。甚至给她的聘礼单上,还是这样的字。那时候她以为,是因为他对自己格外用心的缘故,所以连聘礼单都是亲自写的。

但那些洋洋洒洒,充满趣味的事如今只是这信纸上的八个字。没有丝毫的情绪,只能冷漠和凝练。

“宜宁,你可是来找我的?”书房外面魏凌已经回来了。

宜宁拿了一本书把信盖住,微微地吐了口气。

陆嘉学……他总是最能搅得她心神不宁,看到字她都这样,更何况是他本人了。这么多年了,罗宜宁前世最忘不了的人还是陆嘉学。明明以为他是真的喜欢自己的,结果却到处都是他冷漠的谋划。

罗宜宁总是觉得自己的内心已经够强大了,但陆嘉学还是会让她失态,恐怕就是再过二十年都改变不了。

她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恢复正常了,对刚进来的魏凌说:“我帮您整理书案了。”

魏凌只是瞥了一眼书案,笑了笑着夸她:“是整齐了许多,多亏你整理了!”傅平都说了女孩儿要宠,只要她高兴,把这书房翻过来都成。

两个丫头面面相觑,果然刚才不阻止就是对的。随后悄悄地退了下去。

宜宁让魏凌在太师椅上坐下来,她坐在他旁边:“我是来跟您说松枝和青渠的事的……”

魏凌听到这里眉头微微一皱,说道:“她们是你从罗家带出来的丫头。我不得不防着罗家,不能让她们近身伺候你。既然是你带出来的,也分管你院中的事,但不能留在你身边。”

宜宁也知道没这么容易把魏凌说服,她继续说:“我带她们过来,自然是信得过她们的。”她看着魏凌笑了笑,“那您信得过我吗?”

魏凌一时没有回答。别的方面随她怎么高兴怎么来,丫头这事他却是不能退让的。

她却抓着他的手摇了摇说:“您要是信得过我,就该由我来做决定,您说是不是?”

魏凌只看着女孩儿抓自己的那只手,她难得主动亲近他。若是她能撒娇就好了,别的女孩儿总是会向父亲撒娇的,但是宜宁的个性是肯定不会的。她做不出来这种事……魏凌突然觉得有些遗憾。

她都这么说了,不答应她怎么行呢。魏凌叹道:“罢了,你房里的丫头随你处置吧。”他又补充道,“但珍珠却一定要留在你身边的。”

宜宁当然也是很看重珍珠的,珍珠对英国公府了如指掌,虽然还不能完全做到以宜宁为主,但至少比玳瑁做得好。

这时候天已经渐渐黑了下来,丫头端了烛台进来,顿时屋内亮起暖黄的光来。

魏凌问宜宁是否饿了,他好叫丫头准备晚膳。

宜宁老实说是有点饿了,魏凌便伸手摸了摸宜宁的头:“眉眉等着,爹爹回了信就和你一起去吃饭。”

宜宁对他笑了笑点头。竟有了几分面对亲人才有的熟悉感。

魏凌走到书案面前回信,宜宁看到他高大的身影被烛火照着,投在多宝阁上显得更加高大了。宜宁等着有点犯困,却觉得在魏凌这里也十分的安心,靠着太师椅静静地等着他写信。

魏凌写好了回信,叫护卫进来送出去。回头看到小丫头还靠着太师椅,乖乖地缩成一团,可能是因为等得发困了,昏昏欲睡的。她这么稚嫩纤细,和高大的椅子,和周围严肃的陈设都格格不入。他顿时有了种父亲的责任感,这孩子这么娇小,实在是需要他保护的。

魏凌柔声地叫她起来,宜宁迷迷糊糊的,让他牵着走出了书房。外面夜已经深了。

等到清醒的时候,宜宁已经坐在桌前吃饭了。

吃了饭魏凌又亲自把她送回去,正要走的时候又想到了什么,跟她说:“以后你监督你弟弟的功课吧。他皮得很,也就我能管管他。他要是不听你的话就告诉我,我来教训他。”魏凌觉得儿子可不能娇惯了,一定要打打才老实。特别是他在外几年,孩子被宠得不像样子了。

自己的儿子跟赵明珠亲近,而不和自己的亲姐姐亲近,这是不行的。以后等他老了,这孩子继承英国公的位置,要是与宜宁不睦怎么办。

“你也不用早起,我让他明日来找你。”魏凌说,“他现在由程琅教导,明日程琅会来给他授课,你也可以听听。”

宜宁恭敬地送别了魏凌,觉得有点头疼。上次她和程琅那般……明天见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果然如魏凌所言,庭哥儿一大早到她这里来了。他的乳母佟妈妈跟着,提着装文房四宝的小箱子。

如今是冬天,怕外面风大冻着了他,宜宁让丫头把暖阁收拾了给他读书用。

暖阁里头烧着碳,屋子里十分暖和。外面又飘起了小雪,倒也不厉害,但已经是满地的碎琼乱玉。比起来更觉得暖阁里舒服。

庭哥儿抿着嘴,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拿了笔。

宜宁在一旁边喝茶边监督他写字,庭哥儿才五岁大,腿都够不着地,在半空里一晃一晃的。因还年幼稚嫩,握不好笔。写了几个字就注意力不集中,一会儿去抓笔架上挂的毛笔,一会儿去动两下砚台。

宜宁看了就说:“庭哥儿,要专心练字。”她心里有种风水轮流转的感觉,以往都是罗慎远监督她练字,如今有了个小鬼头也给她监督着。

庭哥儿看着她说:“你不是也在旁边喝茶么。”他的一双眼睛真是好看,长得又大,睫毛又浓密。他把毛笔啪的一声放下了,不满道,“你喝茶我练字,这是凭什么。你的字又有多好看了?”

这小鬼还不服管教了。宜宁把茶放下了,叫松枝过来给她铺纸磨墨:“你过来,我写给你看。”

她没有别的话,提笔蘸了墨,端正地在纸上写馆阁体。

庭哥儿见她聚气凝神,手下写出来的字颇有风骨,非常的漂亮,跟他的字帖一样写得好看。他有些愣愣地看着宜宁,宜宁觉得他的脸白生生的像包子一般,就捏了捏笑着问:“我的字好看吧?”

庭哥儿被她一捏,小脸微红地退了一步:“你……谁要你捏我了!我是男子汉,不能捏我的脸!”

“你不喜欢啊?”宜宁觉得他脸红可爱得很,继续说,“那我不捏你就好了。你别跑远了,过来我教你如何运笔。”

庭哥儿就是不肯过去。

这时候有个人静静地走进来,站在暖房的门口,一团影子挡住了她的光。宜宁抬起头,看到程琅穿着一件月白色的直裰,俊脸如美玉一般,在这冰天雪地的冬日里莹莹生辉。他看到宜宁看着他,扯了扯嘴角道:“你可别这样看着我,是舅舅让我过来的。”

他已经是正经的吏部郎中,正五品的官。又不是什么游手好闲的世家子弟,平时没事做。

宜宁倒也没有别的意思,喊了他一声程琅表哥之后,她往旁边避了避。

程琅叹了口气说:“表妹是当真避我如蛇蝎了。”他长这么大,还没有受过别人这样的待遇。

宜宁嗯了一声跟他说:“表哥你太谦虚了,你比蛇蝎可怕多了——我听说京城里曾有位秦淮名妓,才色满天下。表哥为之一掷千金,包场听曲。后来不喜欢人家了,就撇到一边不理会。这女子后来以毁容相逼你也不管人家,可是有这件事?”

宜宁的语气算不上友好,程琅听了只是笑道:“倒也奇怪了,一个个开始的时候清高冷漠。到了后来就寻死觅活,死缠烂打,叫人厌倦。表妹实在是误会我了,这些事又不是我逼她做的。”

宜宁很不喜欢程琅这种对别人无所谓的态度,可能原来他是自己教出来的。总想关心他一些,不然别人她才不想管。

程琅拿了本字帖叫庭哥儿过来,让他照着练。庭哥儿坐过来的时候,他眼睛一瞥看到了旁边宜宁写的字。

“这是你写的?”程琅抬起头问宜宁。

宜宁淡淡地点头。程琅就微笑道:“你这是照着别人的字帖练的吧,字迹我有些眼熟。”

程琅天资聪慧,看什么东西都是过目不忘的。

宜宁从小到大用的都是罗慎远给她写的字帖,所以写字的笔迹也跟他有七八分的相似。想必程琅是见过罗慎远的笔迹的。

程琅已经把那张纸拿过来仔细辨认了,看了之后笑了笑说:“是你家三哥罗慎远的字迹吧。”

宜宁听了觉得不可思议,他小时候就聪明,但她却不知道程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她问他:“你见过罗慎远的字迹?”

“几年前在京城里遇到过他。”程琅放下纸,看着她说,“看来他倒是宠你。”

没有人会放任另一个人和自己字迹相同,特别是罗慎远那种聪明谨慎的人。

罗宜宁当然知道三哥对他好,但是这一向都是她的感觉。从别人口中说出来的时候,还是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意味。当她离开罗慎远之后,才知道这个人对自己的影响有多么大,言行举止,甚至是思维方式……她只是道:“你先教庭哥儿写字吧。”

宜宁不再想罗慎远了,想他又看不到他。

程琅教了庭哥儿半天,差不多完成了任务,说要告辞。宜宁让丫头送他离开了。

她自己则去了小厨房里,卷了袖子准备做一种南瓜小点。

她最擅长做这种点心,蒸糯的南瓜拌了糯米粉,里面包着红豆沙和红糖,再用小火一煎。吃起来的时候外脆内软,咬一口就有甜香的汁液流出来。还是她很小的时候琢磨出来的,给别人一尝大家都喜欢吃,也就成了她的成名作。简直是老少咸宜。

庭哥儿练字辛苦,她是打算做给他尝尝的。

松枝在一旁给她打下手,笑着说:“还不知道您会做这个呢!”

宜宁心想,那是因为她原来在罗家的时候懒得很。但要说厨房的本事她并不是很强,做一做这些小点心可以,大菜就拿不出手了。

她做好之后装在了一只青瓷缠枝纹的白盘里,端着往暖阁里去了。

庭哥儿先闻到了香味,转过头往门口看。

宜宁把盘子放在了小几上,用小碗盛了递给庭哥儿。

庭哥儿的小鼻子抽了抽,夹着那小饼有点怀疑:“这是什么做的?”他吃的糕点像来都是精致极了的,没见过这般不起眼的。

“外面是南瓜,里头包的是红豆和红糖。”宜宁看他犹豫不吃,知道他肯定是嫌弃不好看了,就道,“你若是不吃,那我拿走了?”

庭哥儿闻着觉得香,才小小地咬了一口,一股甜汁混着红豆的香味就流出来了。他是猫舌头,烫得跳了起来,不住地说好烫。一旁看着的佟妈妈吓坏了,连忙端茶给他喝:“您可烫得厉害?快让奴婢看看有没有大碍。”

庭哥儿抱着茶壶灌了几口水,又看着一旁站着不说话的宜宁。心里的委屈成倍地增长,这个人真是的,没看到他被烫着了吗?而且还是被她给烫着的,她就不会来安慰自己几句吗?为什么站在那里不说话!

宜宁则是觉得他不打紧,点心什么热度的她当然知道。不过是庭哥儿格外娇气一些而已。

谁知道庭哥儿就抱着茶壶,眼眶热热地说:“你把我烫着了!”他小小的一个人,看上去委委屈屈的。

宜宁哭笑不得,只得过去摸了摸他的头:“那我给你道歉怎么样?”

烫着了当然要吹吹,但是舌头可是没有办法吹的。庭哥儿想通了这茬,又觉得生气实在是没有必要了。反正她都道歉了,他勉强点了点头算是原谅宜宁了。那点心倒是挺好吃的,他叫佟妈妈把他的小碗递给他,他还是要继续吃的。

身后突然有脚步声传来,宜宁回过头,看到是程琅走进来了。正想问问程琅返回来干什么的。但却看到程琅看着她放在小几上的盘子。

“程琅表哥,可是忘了带什么?”宜宁问他。

程琅没回回答,而是从盘中捡了一块尝了,慢慢地咽下去。表情完全不对,似乎是有些震惊。

罗宜宁被他这么看着,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向他走过去问道:“你怎么了……”

没想到程琅直看着她,突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低声问答:“这点心——你是跟谁学的?”

看到程琅突然这般动作,屋子里的丫头都十分吃惊。珍珠不由得跳起来,连忙要把程琅拉开,众目睽睽之下,他这是干什么啊!

“表少爷,您快放手!这……这要是让国公爷知道了不得了!”

宜宁被他掐着,心里猛地一跳。她怎么忘了,这点心是程琅最喜欢的!他小的时候,她就经常做给他吃。

程琅肯定是记得这点心的!

“我自己做的!”宜宁冷冷地看着他,扭动着手腕想要挣脱,“你放手,你究竟知不知道什么是男女授受不亲?”

他却握得很紧,几乎是掐得用力了。完全不像平日谈笑风生的样子,“——究竟是谁教的?”见宜宁不回答,他又逼迫道,“你给我说啊!”

松枝在一旁急得不得了:“表少爷,我们小姐真的从未跟别人学过!我一直跟在她身边,我还能不知道吗。您赶紧放手,您把我们小姐的手都掐红了!”

几个丫头上来拉他,程琅终于甩开了罗宜宁的手,还是不肯放过地盯着罗宜宁。

宜宁扑倒在小几上,有点仓皇失措。她握着自己酸痛的手腕,突然有种无所遁逃的感觉。在这些熟悉她的人面前,一个毫不惹人注意的小细节就足以暴露她,置她于死地。这还只是程琅,要是陆嘉学跟她接触深了,凭他对自己的了如指掌……

宜宁控制不住浑身发抖,闭上了眼睛。珍珠几个以为她是受了委屈,立刻围过来安慰她。

庭哥儿有些惊讶地看着这出,程琅表哥这是……欺负她么?

他的第一个想法是,要不要告诉爹。给她找回点场子,爹肯定会把程琅狠狠地训一顿。但是他又犹豫要不要帮她出头……

松枝却已经站起了身,眼眶微红地看着程琅道:“表少爷,您不要以为我们小姐就是好欺负的!她虽然是从外面回来的,但也是英国公府正经的小姐。您这究竟是要做什么?怎么能这么失礼!”

程琅看着宜宁半天不说一句话,纤细的身体微微发抖,他心里混乱的情绪才慢慢沉下来。

是他失了方寸,明明……明明都死了十多年了。那时候掉下山崖是找着了尸骨的,没有的假,但是他看到的时候还是心神大乱。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别人不可能做出完全一样的东西的。

“对不起。”程琅声音微哑,低声说,“我改日登门道歉,今日恐怕不能继续下去了……对不起。”

程琅转身就离开了暖阁,他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庑廊上。

宜宁看着他就这么离开了,她扶着松枝的手站起来。突然有点恨自己的粗心大意,本来……本来是能避免的!明明这个东西只有她会做,明明就是程琅最喜欢的,他自然印象深刻。她居然一时忘记了。

珍珠有些担忧地看着她,轻声说道:“小姐,表少爷他平时不这样的……也不知道今天怎么了。”

一个小丫头捡了块牌子过来道:“表少爷的腰牌忘记了……”

宜宁也没有反应过来,摇了摇手示意她们不用说了。半晌她才道:“今天这里发生的事……谁也不准给父亲说,都听到了吗?”

屋里的丫头面面相觑,就连庭哥儿都没有说话,出奇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