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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宜宁受罚

罗老太太昨晚咳了半宿,一早起来就去小佛堂念经,精神不太好。宜宁端着汤进去的时候,还看到老太太靠着迎枕,咳得似乎心肺都要出来。徐妈妈在给罗老太太拍背。

她把汤端过去一勺勺喂罗老太太喝下,轻声说:“这是我从书上看来的方子。祖母,这川贝您也吃一些。”她半跪在床边给老太太喂汤,小脸的神情十分认真。

罗老太太摸了摸她的头,叹道:“我们眉眉儿越来越懂事了。”

雪枝也在一旁看着,宠溺地笑道:“可不是吗,眉姐儿一早起来就给您张罗着了。”

宜宁笑了笑没有说话。徐妈妈、罗老太太与雪枝三人都是看着小宜宁长大的,对她就像是对个孩子。实在是宠溺她。就连雪枝亲密的时候也会唤她的小名,她前世从来没有过小名,只在小时候听到过继母喊妹妹是‘茵儿’,当时她还非常的羡慕妹妹。

徐妈妈看罗老太太面色发紫,就说:“这般咳下去不是办法,我记得老夫人去年还没有咳这么厉害的,得请了好的郎中来医治才行,不然会越拖越重的。”

旁边有个婆子道:“徐妈妈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服侍原先二太太的郑妈妈。她精通医术,当年老太爷还在的时候,就是郑妈妈治好了他的腰痛。不如咱们请郑妈妈回来给老太太看看……”

这位婆子话一说完,屋子里却静了静,一时间竟没有人接话。

宜宁把小碗放在黑漆方托盘上,拿手帕给罗老太太擦嘴,心里有些狐疑。原先服侍二太太……那不就是服侍宜宁的生母顾明澜的婆子,怎么大家都一副避讳如深的样子。

罗老太太喝完了汤,顿了顿道:“当年放她出府荣养的时候我就说过,不会请她回来了,她必定也是不想回来的。我这病是陈年旧疾,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难不成还就熬不下去了。”

徐妈妈温言劝道:“说起来郑妈妈的年纪与我差不多,有多大的心结解不开呢,恐怕咱们以后都见不了几面了。原来郑妈妈虽是怨了咱们,但走的时候也是哭着给您磕了头的,请她回来必定不难,再者眉眉儿还在府上呢,郑妈妈总会想回来看看她的。”

这位郑妈妈有什么事怨过罗家?宜宁心里暗暗地想倒也好猜,小宜宁虽然对郑妈妈这个人没有什么印象,但是从徐妈妈的话里能听出此人品行不错,能与罗家起冲突,估计是为了小宜宁的生母。

宜宁就问罗老太太:“祖母,郑妈妈是谁,我怎么没有听您说过?她要回来看我吗?”

罗老太太叹了口气说:“这位郑妈妈原先是服侍你母亲的。你母亲死之后她太执拗,也不肯继续在罗家呆下去,所以回乡荣养了。”

宜宁接着问:“那郑妈妈会给祖母治病么?”

徐妈妈看着宜宁的目光更是温和,知道七小姐这是想劝罗老太太。她扶罗老太太躺下后说:“郑妈妈虽然是内宅婆子,但是医术不凡。当年也为老夫人调养过,想必没有什么问题。”

宜宁笑了笑道:“祖母,既然郑妈妈能给您治病,我们就请她回来吧。什么也没有您的身子重要啊!”

看她的稚嫩的小脸一片赤诚,罗老太太又如何能拒绝,缓缓地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罢了罢了,那就派人去真定请她吧。”

徐妈妈这才笑了,去吩咐下人套马去真定。

这时候宜秀来找宜宁去后山看荷花,说初夏的荷苞已经绽开了不少。

宜宁答应了她去玩,却在走到内室外面的时候悄悄止住了脚步,听到里面罗老太太说话的声音:“……虽说老二确实有对不住明澜的地方。但是明澜去的时候,宜宁才半岁大。慧姐儿那个时候也不过十二,她能抛下宜宁与慧姐儿就走,我心里也对她是不痛快的。原以为她忠厚老实,没想到却是个人走茶凉的性子。”

随后又是徐妈妈说话的声音:“我总觉得郑氏的秉性,不会这般行事的。”

“这又如何能知道。”罗老太太的声音淡淡的,“你跟了我一辈子了,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

宜宁刚听到这里,就被罗宜秀发现她没有跟出来,转过头回来寻她。

“宜宁,你怎么还不走啊?站在那里做什么?”

宜宁对她做了个嘘的动作,罗宜秀嗓门又大,喊一声也不知道里头听见没有。但是里头说话的声音的确是停了停。宜宁只得跟上罗宜秀的脚步,拉着她走出了罗老太太的院子。

罗宜秀一脸懵懂:“哎呀,你刚才干什么呢,是不是偷听祖母说话来着?”

她想到这里,似乎觉得自己道破了什么秘密,很理解地拍了拍宜宁的肩说:“你别不好意思,我也常偷听我母亲说话呢。我母亲以为我睡着了,其实我就是趴在她怀里装。她跟嬷嬷说什么我听得一清二楚。你快告诉我,你偷听祖母说什么呢?”

宜宁看了她一眼,拿出教养孩子的派头来说:“打听这些干什么。”

罗宜秀看到比自己还要矮半个脑袋,揪了揪她的丫髻说:“瞧你这小大人的样!你还不告诉我。我每次偷听我母亲说话可都跟你说了的。”她略微压低了声音说,“前几天你那个弟弟摔了四姐的碧玺,我娘偷偷跟嬷嬷抱怨说宜怜是‘小娘养的’,这种东西竟然敢随便给孩子玩。”

宜宁还不知道这位一派端庄严谨的大伯母还有说别人闲话的时候。当然,那串碧玺的确昂贵,陈氏又不能跟孩子计较,只能自己肉痛忍了。

罗宜秀边走边跟她说:“我娘还时常说二婶母呢。什么行事市侩粗俗,什么喝汤的时候有声音,闹得她吃不下去饭。还有一次二婶母带了个硕大的红宝石金戒指,我娘忍了半天没说什么。”

宜宁就说:“母亲她也就是性子率真了些。”

两人说着话已经到了后山,后山的确已经有淡粉的花苞开了,十分漂亮。荷池边还有几个小丫头在摘莲叶,看到他她们屈身行礼。

宜宁看她们手里抱了一大捧的荷叶和粉白的花苞,就让她们起身了。罗宜秀随口问她们:“你们是哪房的丫头,摘这些来做什么?”

丫头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长得清秀如梨花的丫头才说:“五小姐,我们是被大太太拨去伺候程二公子的。太太说寻常的花俗气,叫我们摘些荷花放在程二公子的书房里。”

罗宜秀哦了一声,她对什么程二公子的并不是很感兴趣,让丫头们赶紧去程二公子送去了。

宜宁却拦住了她们问:“要是插荷花,只摘荷花就是了,你们摘这么多荷叶又是做什么?”

那个丫头又道:“这些荷叶是四小姐要的,我们也不知道要来干什么。四小姐像是说,用荷花叶晒干了泡水喝,是能清热的。所以我们还要把这些荷叶给四小姐送去。”

宜宁总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感觉,丫头们退下了。她与罗宜秀坐在回廊的栏杆上,罗宜秀看到荷花开得好,也想摘些回去放在书房里。宜宁让她去了,自己则懒懒地靠在栏杆上晒太阳。

雪枝笑道:“您病后总没有原来爱动弹了,要不我去去帮您摘些荷花放在书房里?”

宜宁摆了摆手,她又不是小姑娘了,哪有这么爱花……

想到这里,宜宁像是明白了什么,坐直了身子。

雪枝看到宜宁突然坐直了身子,似乎在想什么的样子,有些疑惑。

“姐儿,你是不是渴了?松枝还带了一壶绿豆汤出来……”

宜宁摇了摇头,她定定地看着满池的荷花苞。罗宜玉一个小姑娘,拿荷叶来泡什么水!她突然说:“雪枝,我也要荷花苞,但是不要你给我摘。我看那些丫头刚才送的那些荷花苞就很好,等她们走出四姐姐的院子之后,你去问她们要一朵吧。”

雪枝不太理解宜宁想做什么,这满池的荷花苞,摘那朵不是一样呢。非要人家已经选好的。

宜宁却不好跟她解释,她不过是有点怀疑而已。

说完她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对还在抓枝蔓的罗宜秀说:“五姐,我累了,想先回去。我们快走吧。”

罗宜秀根本没有玩尽兴,手里抱着几朵荷花走过来。还在抱怨宜宁:“你现在弱得跟小猫似的。”她捏了捏宜宁的小圆脸,“脸上的肉白长啦?这么不禁得累。”

宜宁从来不觉得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她拉着罗宜秀的手往回走,边走边说:“我那中午做的糯米鸡还没有吃完,剩了半只。让小厨房给你蒸热了咱们一起吃吧。”

罗宜秀觉得宜宁小气,但是想到罗老太太的小厨房里糯米鸡是做得最好吃的,又巴巴地跟着宜宁回去了。在宜宁这里吃了小半只鸡,灌了两碗甜甜的绿豆汤才离开。

傍晚的时候,宜宁拿到了雪枝给她带回来的一朵荷苞。

罗成章与林海如、陈氏来给罗老太太请安,听说罗老太太旧疾犯了,都在外面关怀她的病情。还说要把京城里的大伯请回来。几个人在商量事情,宜宁就先回了自己的碧纱橱。

雪枝给她摇着团扇纳凉,看到宜宁拿着一朵荷苞看来看去,又不说要干什么。有些好笑地问:“您这是瞧什么呢?”

宜宁看着花苞随口说:“明日学女红,我就绣这个,这不是在好好的观察吗。”

松枝给宜宁端了盏烛台进来,发现宜宁开始掰荷花苞,她惊疑地道:“小姐,这荷花苞好好的,你把它掰开做什么?”

宜宁默然不语,掰下的花瓣扔进脚下的铜盆里,她最后看到花心里夹着一张纸条,当真是心里咯噔了一声。雪枝好奇道:“奴婢拿回来之后就没有动过,这花苞里如何会有一张纸条呢?”

宜宁把纸条轻轻展开,看到上面只写了两句诗。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宜宁心里冷笑了一声。

她本来还只是这么猜测而已,没想到她这位四姐居然真的如此不知所谓,学着戏文里的小姐和别人传诗?她就不怕真的被陈氏给打死了。这事真要是捅出去了,别说是她罗宜玉,整个罗家还未嫁的姑娘都要被她连累!她胆子倒是大。

松枝看到她表情都有点变了,凑过来小声问:“姐儿,可有什么不妥的?”

宜宁把纸条递给松枝看了,松枝也是个机灵的,很快就反应过了是怎么回事儿了。脸色有些发白:“这……这如何使得!四小姐也太糊涂了,咱们府都和刘家定亲了!这事若是传出去,您都会被她连累了去。七小姐,这事咱们得告诉老夫人,您不能这么担着。”

宜宁握着字条若有所思。现在难就难在要是她把这事告诉了罗老太太,罗宜玉以后必然会埋怨她。但要是不告诉老太太,凭着宜玉这胆大妄为的个性,日后要是闯出什么祸事来怎么办。

她摇了摇头,轻声道:“屋子里只有你们两人贴身伺候我,这字条就当咱们没有见过,你们也不要往外说……”她看向雪枝,“你把烛台取过来。”

雪枝看到宜宁年纪虽小,神情却镇定自若。深吸了口气,转身取了烛台过来。

火苗随风颤抖了一下,宜宁把纸伸上去点燃烧了,松枝在旁看着,雪枝又取了香炉过来,让宜宁把烧尽的字条放进了香炉里。盖上了香炉的盖子。

雪枝也有些犹豫:“姐儿,这事咱们真的不管?若是日后东窗事发了……”

罗家的声誉被连累,宜宁自己估计也逃不了被牵连。

宜宁也怕她们看自己是智多近于妖,一个孩子哪里来的这么多考虑。就只是说:“宜玉姐姐本来就与我不和了,我若是再向祖母说了这事。恐怕宜玉与大伯母都会不满于我。”

雪枝还是有些担忧,但东西都烧了,她也没有再说什么。

这时候外面的小丫头进来通传,说罗老太太让宜宁出去。雪枝服侍宜宁穿了鞋,牵着她走到了西次间,陈氏已经离去了,林海如和罗成章还陪罗老太太坐着。罗成章看到她出来,露出一个微笑招手让她过去:“眉眉儿,我给你带了点东西过来,你看喜不喜欢。”

自从碧玺那事之后,罗成章对她十分愧疚,近日时常给她送一些小玩意儿过来,宜宁都没有收。她也是心疼原来受这些委屈的小宜宁,就连她对这些都是防不胜防,何况是那个真正七岁的孩子。对这位便宜爹的印象就更不好了。

雪枝牵着她走过去,宜宁看到罗成章是提了个小篮子来,那里头装着一只奶狗,巴掌大的一点点,雪白微卷的毛,尾巴只有宜宁的一截小指长。趴在篮子里不知所措的,可爱极了。

“这是我托人买来的,听说京中许多人喜欢养,你要不要养?”罗成章哄着她说。

宜宁面无表情地道:“我已经养了乌龟了,照顾不过来。”

罗老太太笑了笑,让宜宁到她身边来,她把宜宁搂进了怀里。“姐儿不要就算了,你不要勉强她。”

罗成章笑容讪讪,只能让下人把那只奶狗收起来。

宜宁知道罗成章是对自己愧疚,难不成随便送点东西就好了吗?才没有这么简单。宜宁靠在罗老太太怀里,看到林海如在烛火下望着自己的笑容,又轻轻说:“爹爹,我也想要个弟弟。”

罗成章这段时间对女儿的态度都是极好的,闻言道:“轩哥儿就是你的弟弟啊。”

“轩哥儿不是我的弟弟,他是六姐姐的弟弟。”宜宁知道自己是童言无忌,也不会有人跟她计较,就更好直接说了。她抿了抿嘴唇,捏紧小手说,“我要是有个弟弟,肯定不会像轩哥儿一样诬陷我……”

罗成章咳了一声,他知道宜宁的意思。

他抬头看去,罗老太太和林海如都沉默地不说话,他就只能说:“宜宁,这弟弟的事……”

“爹爹,你和母亲给我生个弟弟吧。”宜宁突然笑了笑说,“那我就能带着弟弟玩了。”

林海如这才知道宜宁的意思,饶是她坦荡,难免也有些脸红不好意思。

“宜宁说得对。”罗老太太顺着孙女的话说,“二房没有嫡出的男孩,是该给宜宁添一个弟弟。”

林海如更是脸红,嘟嚷了一句:“以后再说也不迟。”不一会儿就告辞要回去。

等他们夫妻二人走了,罗老太太才笑着拍拍孙女的头:“好你个鬼精灵,以后你母亲要是真给你生了个弟弟,你可要带他的。”

宜宁笑眯眯的应是。

徐妈妈扶着罗老太太进内室准备休息了。

宜宁心里一紧,刚烧过那张纸条,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味道……她走进内室却松了口气,雪枝点了一炉百合香,整屋子弥漫着百合香的味道,已经完全闻不出异样了。

她与雪枝对视了一眼,雪枝的笑容看不出什么不同。

宜宁开始对她远嫁京城的长姐罗宜慧产生了好奇,能培养出这么出色的丫头,这位长姐罗宜慧必然不凡。

陈氏从罗老太太那里回来,看到罗宜秀趴在桌上,半碗饭都没有吃下,就让婆子把她的碗筷收了。问她:“你在你七妹那里吃了什么,就吃不下饭了?”

“半只鸡——”罗宜秀趴在小桌上,让陈氏给打了一下手,“瞧你这坐没坐相的样子,给我坐正了!”

罗宜秀看到对面的宜玉还在慢条斯理地吃饭,她是几个姐妹中年长的,长得也好看极了。尖尖的下巴,肤白如雪,柳眉细细,眉宇间却有种高傲矜持的气质。罗宜秀坐直了身子,笑着问罗宜玉:“我听说上次轩哥儿摔了碧玺之后,宜怜被二叔罚抄女训,都不能出门了。四姐,你心疼吗?”

罗宜玉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说:“你整天这么多话干什么。”

“谁让你跟那小蹄子玩得好呢!”罗宜秀颇有些幸灾乐祸,“这下你也被她牵连了。”

“宜怜向来老实懂事,总比你和宜宁来的好!”罗宜玉反唇相讥。“是你不看好碧玺让轩哥儿捡到了,你却反倒怪了宜怜去?要我说,当时宜宁也在场,怎的就不知道阻止轩哥儿,非要让轩哥儿把东西摔坏了!我看她也是存心的。”

陈氏看自己的两个女儿又吵,闹得她脑瓜仁疼。拍了桌子说:“行了,吵个没完。哪家的亲姐妹像你们似的。那碧玺的事以后不准再提了,免得我们跟你二叔生了墟隙。再说你们哥哥还在读书准备秋闱,要是扰了他们读书,看我不打脱你们一层皮。宜秀你也是,什么小蹄子不小蹄子的,你这话跟谁学的?哪个大家闺秀如你这般说话的!”

陈氏的威严不容置疑,罗宜秀不敢再跟宜玉吵,但她也不想看到罗宜玉。哼了声趴到床上去了。

陈氏抬头看了看罗宜玉,这两年她这女儿的确是越长越好看,难怪那刘府同知的公子一见了宜玉的真容,就痴迷不已。再者她最近新制的几件衣衫无不好看,脸上抹的是上好的香粉,那是陈氏托人从京城买回来的,珍珠粉里加一点淡黄,要二十两银子一盒,衬得她的脸十分莹白。

“宜玉,你如今也大了,可要学着端庄矜持,莫要跟你妹妹计较这些。”陈氏淡淡地叮嘱。

宜玉起身应是。

陈氏让婆子进来给罗怀远和罗山远送补汤过去。他们晚上读书费精神。

罗宜玉推说自己吃不下了,回了房中。

她身边的丫头正等着她,悄悄递给她一样东西:“四小姐,这是程二公子的回信。”

罗宜玉秉了烛火过来,心里像揣了只小兔似的乱跳,接了纸条打开一读,嘴角不由得扬起微笑。“他说我这件衣裳好看……你给我拿笔来。”

丫头有些忐忑地道:“四小姐,咱们……咱们还是不要写了吧,要是让太太知道了。奴婢被打死都是轻的啊。再说程二公子也不会真的跟你一起啊!您毕竟是和刘公子定亲了的。”

罗宜玉瞥了她一眼,压着怒气说:“刘静如何配得上我,偏偏母亲她们非要定这门亲事。”她不像罗宜秀或者宜宁,她是自小被人捧大的。保定世家大族的小姐里,她的才学、样貌、气度哪个不是最好的,凭什么就非要嫁给一个府同知的儿子呢!再说程琅……罗宜玉是第一次见了就喜欢他的。

程琅是她见过最俊秀俊朗的男子,就连府中的三哥都无法与他比。他看人的目光又非常的幽深,似乎是一种十分深情的感觉,为人温柔和煦。她每次被那双眼眸扫过,只觉得自己轻飘飘的,有种说不出的快乐。

何况……他并非完全对她无意啊。

罗宜玉深吸了一口气:“你莫要管,此事便只有我三人知道,不会再有旁的人知道。谁又能发现……”

丫头还想说什么,却被罗宜玉冷冷地瞪着。

她只能应喏,乖乖去为小姐取纸笔来。

次日夏风和煦,是个凉爽的天气,下午从女先生那里下学回来,姐儿们都到罗老太太这里学女红。

宜宁是初学女红,嬷嬷就给了她一方手帕让她随意绣着玩。罗老太太也吩咐过,教授对象主要是罗宜玉和罗宜怜,罗宜秀更是没指望,她能在登上坐满一个时辰都算她过关。

“我看着这些针线就头疼。”罗宜秀很无奈地说,“母亲总是讲我不用心,但就像你一样,你一练字就犯困。我一拿起针线也想睡觉啊。”

宜宁回头瞪了她一眼:“我什么时候一练字就犯困了?”

“上次你跟我说的啊……你三哥给你的那本字帖,又难描摹,看着就晕……”

后面突然有人咳嗽了一声。

两个小丫头回头一看,才发现罗慎远程琅等人正站在后面,罗怀远正微笑着看她们,罗慎远表情淡淡的。几个姑娘纷纷站起向哥哥们问好。

罗怀远侧头打趣罗慎远说:“三弟,七妹嫌你的字帖不够好啊。”

宜宁看罗慎远清俊的脸上没有表情,看不出喜怒,她连忙辩解说:“其实三哥的字帖很好,是我没有睡好才犯困的。”

她不辩解还好,辩解了之后几人笑得更厉害,罗慎远都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

宜宁觉得莫名其妙,这有什么好笑的。她只能回头瞪了更茫然无措的罗宜秀一眼,叫她乱说话。

程琅看出这就是上次他送了佛珠的小丫头,抿了抿嘴唇笑道:“这丫头倒是有趣,罗家书香传世,怎出了你这么个丫头。”

他说完之后也没有多留,抬步跨进了正堂,几人估计都是来给罗老太太请安的,罗怀远与罗山远随后也进去了。罗慎远却走到宜宁身前,宜宁做出相当真诚的样子:“三哥,那些字帖我挺喜欢的,真的。都是你亲手写的,我一定好好把它们写完。”

“你知道是我亲手写的?”罗慎远问她。

宜宁点了点头,她说:“我认得你的字迹。”

宜宁这么一说的时候,她觉得罗慎远似乎,似乎是淡淡微笑了一下,他轻轻地道:“从来没有人认得出我的字迹。”他拍了拍宜宁的头,“我要去给祖母请安,你明日到我那里来,送几本书给你。”

他跨入正堂中不见了踪影,罗宜秀戳了戳她的手肘道:“你原来不是跟我说,你这三哥是庶出,卑微低贱,你不屑跟他一起玩么……怎么如今我觉得你好像……”罗宜秀想了好久才找出一个字,古怪地看着宜宁,欲言又止地说:“我怎么……怎么觉得你现在有点怕他?”

宜宁心想叹了一声,罗宜秀都能看出来么?应该没有这么明显吧,其实她对罗慎远真的是又敬又怕。只不过她平日都不表现出来而已,毕竟他现在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而不是那个冷酷的首辅。

宜宁总是想起前世听到过的事情,扶持罗慎远的恩师徐阁老,因为触犯当时的首辅汪由被乱棍打死,尸体血淋淋地摆在午门,罗慎远的轿子路过的时候,甚至没有停下来看一眼。或者是他当上首辅时候,如何冷酷地发动了政改,逼得皇帝不得不逮捕杀了一千多人,其家人要么充入了奴籍,要么流放去了海南。

她的确是想讨好他,谁知道日后的罗慎远会怎么样呢。而且罗慎远对她也挺好的,只不过他是沉默寡言,不喜欢表达情感而已。

“三哥对我好,我自然也要好好对他。”宜宁跟她说,“你以后也尊敬他一些,他也是你三哥。”

罗宜秀不以为然,打了个哈欠,又拿起了自己的绣绷继续绣百花图。她绣了半天,也就绣出蝴蝶的半边翅膀。她自己偷懒,抬头看别的两个学生,也都是心不在焉的。

罗宜怜才犯过错,谨慎收敛,话都少了许多。但是她姐姐罗宜玉,怎么也学得没精打采的……

宜宁也抬头看着罗宜玉。罗宜玉注视着程琅离去的方向,甚至看都没看手里的针,几乎就往她手指尖上戳去了。

宜宁什么都没说。

罗宜玉啊了一声回过神,连忙把绣绷丢开。

嬷嬷看到她秀气的指尖上冒出一滴小小血珠,赶紧让丫头拿纱布等物来。“四小姐,这怎么会突然伤到手呢。您要是累了就歇一会儿,可不要勉强。”

处理了伤口,罗宜玉才镇定下来,用帕子擦干血珠之后看到已经不流血了,摇摇头说:“嬷嬷没事,不用包扎。”

喜欢着别人的时候,那真是百转的心肠。就连他路过的时候不看自己,也会忍不住多想……

罗宜玉在心里不停地想,他昨日不是还夸了她的衣裳好看吗,怎么今日就不看她了呢。难道今天穿的衣裳就不好看了?

她今天穿的是一件樱粉色的长褙子,外罩纱衣,浅绿的挑线裙子。怎么着也比昨天好看啊……

或者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也在这里。

宜宁在旁静静看着罗宜玉,越看越觉得失望。罗宜玉毕竟年纪小,做出这种事她能理解,但是看她那个痴迷的样子,却是根本没有对程琅死心。那也就是说,程琅也并没有果断拒绝她。

程琅对这些从来都是游刃有余的。

他对别的女子好,也从不见他能好多久。似乎对谁都有点情谊,但又绝情到了极点。这样的人,罗宜玉为什么非要去招惹呢。

宜宁坐到了罗宜玉的身边,小声问她:“四姐,你的伤无事了吧?”

小宜宁很少跟这位四姐说话,想想也知道。两个人都是高傲倔强的性格,凑在一起没吵起来就算不错了。宜宁特地去关怀罗宜玉,就连埋头做针线的罗宜怜都抬起了头。

罗宜玉淡淡地吮了吮手指道:“无事。”她不喜欢宜宁,也并不想和宜宁说话。

宜宁却看着她微笑,把手里的绣绷递给她看:“四姐姐,我绣了朵荷花在上面,还想再绣一首诗。只是我不会绣字,您帮我绣上去吧。我想要绣‘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四姐姐会这两句诗吗?”

罗宜玉听到这里浑身一震,仿佛被冷水浸透,整个人都清醒过来。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宜宁,半天都说不出话来。罗宜宁怎么会知道……她怎么会知道!

宜宁转向嬷嬷说:“嬷嬷,我陪四姐下去休息一会儿,可以吗?”

嬷嬷见罗宜玉脸色不好看,也就挥手让她们下去了。

两人到了后罩房,宜宁关上了房门,罗宜玉才动了动嘴唇,轻声问:“七妹妹为何非要绣这两句诗?”

宜宁感叹她实在是不够聪明,难不成还非要不见棺材不掉泪吗。

“四姐姐不喜欢这两句吗?”宜宁看着她,笑着一派童真说,“我还挺喜欢这诗的,念起来就觉得舒服。只不过相思入骨又如何。今天只是我瞧着了,若是明日被别人瞧去了可怎么办。四姐姐可有想过?”

罗宜玉的脸阵红阵白,看着宜宁的目光几乎是不可思议。

宜宁又顿了顿说:“我是为了四姐姐好。”

罗宜玉捏紧了手中的绣帕,强忍着心中的颤动。她好久之后才说:“你……你不要说出去。”

“只要四姐姐不再犯糊涂。”宜宁的声音很轻柔,透出一股淡淡的力量,“我怎么会说出去呢。四姐姐也得想想咱们别的姐妹啊,此事若是透露出去了,祖母与伯母该怎么办。”

丫头们只看到两人轻声耳语,却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

但是罗宜玉却觉得她的话犹如重钟,一声声砸得她面红耳赤。

这些她也不是不知道,只是总怀着侥幸,觉得别人不可能发现了去。却没想到让罗宜宁给发现了。

如果罗宜宁跟祖母说了,或者跟陈氏说了……她的下场可想而知。

“我……我是糊涂了。”罗宜玉咬紧嘴唇,“妹妹不要说出去就成。”

罗宜玉一向高傲,难得会有主动服软的时候,她看着宜宁的目光甚至有几分哀求。宜宁也不是那种抓住别人的错处就不放的人,虽然罗宜玉平日与她有墟隙,但是能卖她一个人情,宜宁还是愿意的。

“程二公子……就这么得四姐喜欢吗?”宜宁轻声问道。

罗宜玉看着自己小小的七妹,目光有些放远了:“我是喜欢他……我觉得他也是喜欢我的。可是我跟母亲说了,母亲却不同意。”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和一个半大的孩子说这些,也许真的是身边没有一个说话的人吧。

宜宁无法同情她,因为她实在是胆大包天。此时真要是被别人发现,她们罗家的女孩都要被牵连。但是宜宁也不会怪她,她不过还是个孩子而已。

“我知道了,我会为四姐保守秘密的。”宜宁笑了笑说,“四姐不要担心,只要你以后不犯糊涂就成。”

罗宜玉点了点头。

只要宜宁不把这件事说出去,那什么都好说。

她看宜宁的目光因此也少了一些敌意。

宜宁已经达到了目的,便不再和罗宜玉多说。太阳渐渐热起来,罗老太太叫她们回去吃早晨用井水镇好的西瓜。切成小块盛在琉璃盘子里,浇了蔗汁,吃起来香甜冰凉。

几位哥哥却已经请安之后离开了。罗老太太让宜宁坐在她旁侧吃西瓜,她一句句地教宜宁背《诗经》。宜宁看着罗老太太的苍老的侧容,偎依进她怀里。

罗老太太宠溺地笑道:“天气这么热,你还要赖着我吗?”

“我喜欢祖母,所以喜欢赖着祖母。”宜宁眨了眨眼睛说,“也不会让祖母因别的事烦心的,祖母不喜欢我吗?”

罗老太太笑着拍了拍她的背,抱着这个孩子,觉得自己心里软和得不行。

宜宁是有些依赖罗老太太,毕竟她重生一直与罗老太太生活在一起,她为自己遮风挡雨,又关怀自己。她怎么会不喜欢她呢。

她闻着老太太身上淡淡的檀香味,十分的安心。

所以罗宜玉的事便这么算了吧,她能劝就劝劝她,不要让这种事烦扰了祖母。

宜宁闭上了眼睛。

次日晨一早宜宁就起了,她还记得罗慎远说过,让她次日到他那里去拿书。

顾女先生家中有事,这几日都不用去。宜宁去了罗慎远那里,他还在写字。

他的书房很朴素,长案上摆着砚台和笔山,一旁有口大的青瓷缸,里面插了好些陈旧的卷轴。高几上摆了一盆四季兰,这个季节正是开花的时候,淡绿如蝴蝶的花栖息在花枝上,一股极淡雅的香气在空中隐隐可闻。罗慎远正撑着长案在写字,手下游龙走凤。

宜宁站在门口没有打扰他,他认真的时候垂着睫毛,侧脸平静。

过了会儿他却收了笔,淡淡道:“怎么不进来。”

宜宁笑着走过去:“三哥,你怎么知道我过来了?”

她低头一看,发现罗慎远写的是一篇八股文,刚写到破题的地方。因为她过来,罗慎远才停下了笔。

罗慎远看了看她,把毛笔搁下说:“我耳目聪明,还是能听到你的脚步声的。”

他看到只到他腰高的宜宁,正认真地看着他写的文章。就拍了拍她的头:“这个你看不懂,跟我过来。”

他就知道她看不懂了吗……

宜宁揉了揉脑袋,心想她看不懂就不能看看他写字了?

当然她们女子虽然也读些书,但仅仅处于了解内容阶段。而他们要参加科举的人,却要把这些东西默记于心,融会贯通,层次跟她们完全不一样。说她看不懂很正常,宜宁能看懂才有问题。

宜宁只能跟在他身后走到后面的暖阁,仰头看到他从书架上找了好几本书下来。他低头翻了翻内容,就递给了她。“这些都很好,你拿回去看吧。”

宜宁有点懵,她又不参加科举,看这么多书干什么。

“三哥,你读书就好了……”宜宁小声说,“我看了又没有用。”

罗慎远回头看她,语气略低,定定地喊她的名字:“宜宁……”

宜宁觉得他的语气有淡淡的压迫感,他又看着自己,便只能勉强点了点头,抱着书妥协地说:“好吧,我都拿回去看。”

他摸了摸她的头说:“这才好,人从书里乖。”

宜宁觉得太矮了真的不好,例如罗慎远和祖母都喜欢摸她的头。

宜宁从暖阁里出来,看他要回去继续写文章了,就问:“三哥,我听说大哥和二哥读书很晚,每天大伯母都会给他们送补汤。你有补汤喝吗?”

罗慎远一时没有回答,过了片刻才淡淡说:“无人给我送。”

宜宁知道林海如是不管他的,但是听到他的语气没有丝毫起伏,似乎已经习惯了,并不觉得有什么一样,她心里还是一阵的难受。

“我让小厨房给你送吧!”宜宁笑着问,“你喜欢猪蹄汤吗?”

罗慎远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但是很快就压下去了,看也没看她淡淡说:“不必了,我不爱喝猪蹄汤。”

宜宁倒是挺爱喝猪蹄汤的……猪蹄汤哪里不好喝了?

她心里暗自想着,拿了书跟罗慎远告别。罗慎远看了看外面的太阳,又放下笔说:“我送你回去。”

“三哥不是要写字吗,不必送我了。”宜宁说,让雪枝拿了青桐油伞准备走。

罗慎远却率先走了出去:“我正好去给祖母请安,便送你回去吧。”他走到了回廊外,阳光落到了他的身上,衬得他身姿如松。宜宁一阵恍惚,却看到罗慎远回头淡淡地说:“你还不快过来。”

宜宁小跑几步走上前,他牵住了她。宜宁能感觉到他的手温暖干燥,指腹上有茧。

她心里顿时安稳许多。

雪枝给她撑了把青桐油纸伞遮太阳,走在石子路上。

小路旁的玉簪花开了,香气浓郁,热腾腾的夏季。雪枝摘了一朵玉簪花别在宜宁的袖口上。宜宁举着袖子闻了闻,心想终于知道古人所说的满袖盈香是什么样的了。

罗慎远看她低头闻花,抬头时鼻尖沾了些淡黄的花粉。他笑了笑:“宜宁。”宜宁不知道他叫自己干什么,仰头看向他。罗慎远就伸手帮她擦了擦鼻尖,“沾上花粉了。”

他修长的指尖沾着一点花粉,轻轻弹掉了。

宜宁哦了一声,对他灿烂地笑了笑:“谢谢三哥。”

宜宁抬起头,却看到不远处似乎有人,正站在树荫底下看湖水。身边跟着两个护卫,应该不是程家的人。那人穿着一件月白的杭绸直裰,修长高大,似乎是程琅。

罗慎远看到程琅身边站着的人时,脸色微沉。想到手上还牵着一个小宜宁,他后退了一步,轻声跟她道:“不要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