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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以身取义

悠然河南岸的情形确如苏穆描述的那样,各大世家武士们积聚于河畔,情绪激动,擎着手中兵器向逍遥堂所在的方向兴师问罪“皇甫勾结异族,毁我城池,杀杀!”

世家首领们也已知晓自己城内发生之事,聚在一处议论纷纷,陆廉站在中间,俨然将自己视为他们之首“想当年,荆南苏穆曾经以无心之军保护巍鸣,杀了扶泽。今日逍遥堂各大关隘除了巫蛊的无心之军,还有荆南的盾牌营,我看,从荆南和皇甫联姻之时,他们就已经将我们算计在阴谋之中,要灭了我们这些人。”

当中唯一的女子有疏烟芜则摇头,并不认同他所言观点“荆南苏穆大丈夫也,绝对不可能干出此等勾结异族之事。”

陆廉阴阳怪气地呵呵一笑,捋了捋自己胡须,摇头晃脑道“烟芜将军,如今铁证如山,你有意偏袒,是不是也与他们有牵连?”

壶央首领在其中年纪最小,一向以陆廉唯首是瞻,私下早已奉他为这悠然河南北两岸的首领,听了陆廉的话立刻附和他道“是啊,有疏将军的小妹,不是与巍鸣苏穆交好,难道你也参与其中?”

其余诸位世家听闻此言,顿时议论纷纷,悄声嘀咕。

烟芜听此诛心之言,摇头叹道“异族在外,我等世家已经互相诟病,如何抵抗强敌?”

壶央骂骂咧咧地打断了烟芜的话“管不了那么多了,皇甫巍鸣勾结了异族是我等有目共睹的,这笔债,必要向他皇甫巍鸣讨回!”

“巍鸣君。”

苏穆推开房门,走进书房,只见房间深处巍鸣守着一盏孤灯,一脸愁容地坐在一堆书简旁,听见声音他抬头,望见从暗处走来的苏穆,二人对视一眼,却不言语。

苏穆自行找了一凳,在巍鸣对面坐下,如当年二人授课时的模样。

巍鸣望着面前那一豆孤灯,轻声自语“当年传道授业的情景,历历在目。”他抬头向着苏穆笑笑,昏黄灯光映过他憔悴的颊,令他的笑也看起来显得黯淡非常,“兄长教诲,每每令鸣儿振聋发聩,醍醐灌顶。”

苏穆淡淡一笑“好,你我今日,便评一评天下大势。”

巍鸣抬头看他,眼中有道光亮了一亮。

“如今,各大世家猜忌异族前来,与你逍遥堂相关,彼此又各怀私心,无法信任结盟,正是中了苦海离间之计。军心不定,群龙无首,不假时日,悠然河南北必将被异族所灭。”

巍鸣不自然地侧脸避开了他略显直接的挑明,不悦地蹙眉“本君知道。”

苏穆继续往下,款款道来“此时,皇甫世家需先洗涤自身清白,自证与异族无关,而后,以历代功勋威严震慑各世家,以仁德团结人心,共同抗敌。”

巍鸣闻言似有一怔,却仍倔强地保持着他的固执“本君亦知晓。”

“大丈夫心怀天下,不应为儿女情长所困。宜顾全大局,舍车保帅,断腕而为。”

巍鸣顿时一凛,抬头望向苏穆,想确认他话中深意,而他的神情中并无半分玩笑的意思,他的脸上也渐渐浮起悲恸之色,当他想起那即将来临的注定悲壮的战役时。

苏穆扫过他表情,何尝会不知他心中所想“看来,鸣儿能出师了,苏穆当真可以离去了。”

巍鸣豁然站起,脱口而出“鸣儿不舍兄长,绝不可成全!”

苏穆抬眸看他,不是不惊讶,在短暂的惊讶过后,一股暖流缓缓袭遍他胸房,苏穆似动情,凝望了巍鸣半响,无言静默之中,只有烛火的光寂寂流转,为这苦寒的斗室唯一一点暖意。

二人注视着彼此的眼,目中历历闪过彼此甘苦与共的曾经,苏穆异常感慨,开口打破了沉默“你还记得,我讲过干将莫邪之子为父报仇,诛杀周宣王的典故吗?”

巍鸣一惊之下抬头看他,眼中萦着薄薄一层雾气,却不语。

苏穆提壶点茶,淡然继续“干将莫邪铸造雌雄二剑,却被宣王所杀,他们的儿子苦于无法以正当名义靠近周宣王……偶遇义士宴之敖……”

巍鸣侧首,泯去眼中水意,恭敬如学生听他继续。

“他们二人志同道合,一心想为天下人除去暴虐的周宣王,干将之子便一手拿剑,一手提住自己的发辫,自刎,将头颅递给宴之熬,助他一臂之力。宴之熬拿干将之子头颅见周宣王,杀之。”

杀字一落,巍鸣下意识地抬头看去,苏穆假意不见他目中眼泪,混若无事地奉上新茶与他。

巍鸣心头颤了一颤,也忘了要接,怔怔地唤他一声“穆哥哥……”

在这个许久未闻的称呼带给他的触动中,苏穆端起茶杯,屈膝下跪拜巍鸣,一字一句朗声道“我荆南苏穆,也愿为天下,为你,效仿宴之敖。”他举杯向苏穆,一饮而尽,而后摔杯在地,以示他心。

“你可拿着我的性命,告知天下世家,是我和依依意图篡位,在逍遥堂内,夺权长郡主,以巫蛊之术防御逍遥堂各关隘,在逍遥城外,盗取信符勾结异族,意图挑起世家纷争。”

巍鸣双手轻颤,那杯中之茶如何也饮不下,他凝眸看去,那碧绿一潭岂是茶水,分明就是苏穆的血泪。

苏穆却已把生死都置之度外,淡淡一笑,提壶为他斟茶,举杯请他再饮,正视着他的眼,清楚道“此后,皇甫巍鸣大义灭亲,赐死君妻荆南依,剿灭外戚荆南苏穆残部,谨遵法度,公正严明。一来解除此时危难,二来确立君威,让世家们不得不马首是瞻,以你为君,方可团结一致,共抗强敌。”

巍鸣悚然摇头,面露惧色“万万不可,如此一来,荆南世家百年名誉将毁于一旦。苏穆君也将成千夫所指的罪人。”

苏穆释然一笑,淡淡道“朝闻道,夕可死。更何况是为保全天下之正道。苏穆死不足惜,只是,牵连了我鸾倾城的子民,要世代受到史官诟病了。”

无火亦无光的空室,二人就在这幽暗之地看着彼此。万籁俱静的刹那,却能分明感觉彼此心底的滔天骇浪。

他们都是这乱世的枭雄,他们存在的目的就在于还这乱世以太平,若是太平需要牺牲来换取,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会退却,这个道理苏穆明白,巍鸣也清楚。

所以最后巍鸣终于放弃坚持。

苏穆徐徐饮下他手中那杯茶,以空杯致敬巍鸣“我命托付于你,望君不负,做一代贤明之君,庇护百姓安居。”

巍鸣起身整衣,离开座位后退数步,四肢触地向苏穆行以大礼,久久不起,良久,才有压抑的抽泣声传出。

苏穆恻然,亦朝着他徐徐跪下,两人默对悲泣。

之后数日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各大世家一寸寸逼近逍遥堂,巍鸣的身体虽有起色,而另一种忧愁却令他夜不能寐,三人各怀心思,各有隐忧,却也不能向谁情愫。那日叶蘭早起晨练,走到院中无意间发现古琴边放着苏穆送给自己的风哨,叶蘭不解它为何在此出现,拿起细看,忽然一道白光闪过她心底,她猛然一凛,才悟过来,二话不说拿起风哨直奔苏穆居处,如她预料的那样,苏穆房内空无一人,被褥叠放整齐,像是已走多时的样子。叶蘭心一沉,掉头奔向巍鸣寝殿,殿内并无巍鸣踪影,服侍的宫人摇头也说不知君上去向,叶蘭怔怔立在院中许久,感受着风哨在手中渐趋温热,心却像这萧索的秋季一样,渐渐冷了下来。

“苏穆君……”她抬手拭去面上滚落的泪水,向着远处喃喃道,“你求的最后一舞,蘭儿竟然都没能遂了你的愿……我们三人,怎会到了如今……”

闭上眼,曾经往事历历闪现在眼前,清晰宛如昨日才发生……他们在鸾倾殿的第一次相遇,他们一起在帐中喝酒,苏穆教巍鸣念书,他们一块儿纵马扬鞭,他们无数次的促膝长谈,醉中的叶蘭曾许诺,彼此之间永不分离……可如今看来,分离从他们相遇的第一天开始就已经注定,余生不过是为了做注定的分离做着准备。

她收起多余情绪,又问身边的侍卫“现如今,各大世家已到何处?”

侍卫躬身答“悠然河南岸。”

她翘首望向天际,神色渐渐肃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