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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同袍而食

一盏茶之后,芳聘带着一列侍卫快步赶到荆南依居住,果不其然,那些原本守卫在门口的侍卫们此刻全被绑在柱子上,苦海牵着绳索,得意洋洋地在朱红石柱间飞跃,身形矫健,促使被绑的那些武士们频频互相撞击,各个脸上身上淤青红肿,狼狈不堪。

傅昊郗端坐在远处树下,慢条斯理地以水点茶,手法纯熟繁复,却格外的悠然自得,浑然不见几步之远的打斗,以及一脸怒气走近来的芳聘。

芳聘怒由心生,只是碍着长郡主的仪态强忍不发,缓步走到他面前,垂目一扫他桌上各色器具,冷淡道“荆南世家的家奴好志气,是哪个皇甫侍卫触怒了君妻,让各位拿着他们撒气啊?”

傅昊郗摇着扇子缓缓站起,话要开口之前将手中的折扇一收“参见长郡主。小可是奉巍鸣君之令,全权守卫逍遥堂君妻依郡主。”

他口中的敬语并不能让她感受一点服从和被尊重的意思,相反,芳聘只觉得面前这人气焰嚣张,胜于第一次见他时对他的印象。芳聘睥睨着傅昊郗,并无多加掩饰自己此刻的冷笑“奉鸣儿之命?我这个长姐的怎么不知晓,你可知假传君令是杖毙之刑?”

傅昊郗呵呵一笑“早有耳闻!人人皆言长郡主秀外慧中,大家闺秀,没想到,却是个毒丈夫。”

芳聘未待如何,她的侍女却先怒了,高声斥他“大胆奴才,哪容得你对长郡主评头论足。”

芳聘坐下,自顾自理了理衣袖,也不去看他“看来,得给依郡主换些有眼色,知轻重的奴才了。”

“奴才?”傅昊郗闻言脸上竟是一喜,真的朝她长揖,“小可还想谋个一官半职,好辅佐未来的堂主呢。”

芳聘听出他话中不同寻常之意,侧目以余光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只见傅昊郗慢条斯理地打开桌上一只锦盒,取出一张薄纸,抖开之后也不看,径自送到芳聘面前“长郡主,我这有一函巍鸣君的密令,保君妻与未出生的小主子周全,倘若有人以下犯上,格杀勿论。”

芳聘变色,使了个眼色给身边侍女。侍女走上前去正要接,还未碰到傅昊郗的手,他先往后一缩,对着侍女的困惑目光摆首,怡然道“如此金贵的文书,看看可以,若想拿走,恐小可不能从命。”

侍女也不争,细细扫过,又快步走回芳聘身边,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是堂主的金印。”

芳聘一张脸彻底垮了下来,心里喊苦不迭“我的好弟弟,这是掴长姐的脸呀。”她深知知眼下自己的权力还未大到干涉巍鸣的决定,荆南依有这张密令在,无异于有金刚护体,若寻不来巍鸣当面对质,自己也不好拿她如何。芳聘捏拳半响,恨恨看了傅昊郗最后一眼,命令左右,“走!”

很快,芳聘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离去。苦海等她走远,才启步走到傅昊郗身旁,问他“坞主,人家毕竟是血亲姐弟,坞主就不怕巍鸣君反悔。”

傅昊郗手拿折扇一下一下地敲着掌心,望着芳聘离去的方向意味深长道“巍鸣这尊佛,送走了,就没打算请回来!”

芳聘离了荆南依处,先来寻巍鸣,守卫本是她安排的人,无需通传她便长驱直入,屋内并无人影,连服侍的侍女也不见一个。芳聘一边叫着巍鸣的名字一边大步绕到屏风之后,只见床上一人蒙头睡着,被褥中间拱起的地方微微发抖,芳聘在他床沿坐下,柔声道“鸣儿为何发抖?难道是病入膏肓?”

“巍鸣”不吱声也不回答,反倒抖得更加厉害。芳聘脸色忽的一变,一把扯开被子,一个打扮成巍鸣的小侍卫从内滚下,一路滚到地上,翻身跪倒,不住求饶,战战兢兢道“长郡主饶命,是巍鸣君让我假扮他的,长郡主饶命。”

芳聘指着他厉声逼问“鸣儿呢?鸣儿去哪了?”

小侍卫被吓得话也说不利索了,断断续续地答“蘭姑娘带着巍鸣君走了。”

芳聘大怒,一巴掌扇在小侍卫脸上,自己却反倒像是没了力气似的,软软地瘫坐在床边,扇人的那只手不住地哆嗦,吓得侍女赶紧扑过来扶她。芳聘精疲力竭伏在床上,满脸的疲惫“鸣儿不见的事,万万不可走漏了风声。倘若让其他世家的人知晓了,就是死,我们也是死无葬身之地啊。”

侍女也是一脸惊恐,答道“是!”

芳聘抬手抚脸,不意摸到了满手的眼泪,暗道鸣儿啊,你可害惨了长姐。

陆廉回到他所封的世家领地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让武士将荆南苏穆忤逆叛主,拥兵占了逍遥城的消息放了出去,并且告知天下人,皇甫世家的逍遥流云藏在有疏叶蘭身上。自古有人始作俑者,必有野心之徒效仿追随,以他为石子,必激起千层浪,悠然河南北一家独掌大权的局面是要告罄了,四分五裂之势,为时不远。到时陆廉便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事情与他所料不差,自消息传遍悠然河南北之后,各大世家蠢蠢欲动,纷纷派兵前往逍遥堂,假借清君侧之名,先行探测之事,所经之地烧抢掳掠,无恶不作。

叶蘭苏穆巍鸣在去往御风城的路上随处可见那些逃亡的贫民,或老或少,衣衫褴褛,形容落魄。二人边走边看,心情沉重万分。一老汉因饥饿已久,头晕目眩,险些跌倒,被经过的苏穆一把扶住,那老汉忙不迭道谢。苏穆蹙眉打量着这些人,问“你们从何处来,为何如此狼狈?”

“我们是逍遥城附近的平民。”老汉长叹了口气,这样答。

叶蘭巍鸣二人走近,听见此语不由一惊“逍遥城怎么了?为何要出走?”

老汉摇头叹道“也不知为何,四方的世家都集结了兵马,带着人啊,浩浩荡荡的,往逍遥堂去呢。”一旁难民中有人附和他道“哎,这种乱世,求财的求财,谋权的谋权,苦的还不是咱们这些平头百姓。我们便逃了出来,寻个活路。”

“说的是啊,老头子年轻的时候,也曾经有这么一遭,当年各大家族混战异族的时候,十个村子九个空,自己的孩儿都拿来充饥了。惨啊……”

听完这一席话,巍鸣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苏穆远望山另一头,忧心忡忡道“看来,蘭儿你的秘密已经不胫而走了。各大世家都倾巢而出了。”

巍鸣闻言心头一紧,望向叶蘭的目光隐含担忧“蘭儿岂不是很危险。”

苏穆长叹“危险的不止她一人。逍遥城也是岌岌可危。我们要尽快找到逍遥流云,在事情发展到不可控制的境地之前,送巍鸣君回去,震慑各大家族。”

自清婉带着庚子捷离开有疏城后,两人一路西行,踏过悠然河朝着既定的目的疾驰而去,因天色渐晚,旅途又才过半,清婉便在林中停下休憩,牵着蒙眼的庚子捷走下马车,领他来到林中小屋,在桌边椅子上坐下。庚子捷不语不动,像是浑然不关心自己身处何地。清婉煮了些清粥,端到庚子捷面前,他嗅到香气,侧过头,并不领情“就算我瞎了,你也不必装哑巴。我知是你在我刀上动了手脚。”

清婉倒不意外他会得知,被他窥破不过是早晚的问题,她更好奇的是一件事“你既已知道,那为何还要抽刀?”

庚子捷循声望向她所在的位置,只有两个字“为你。”

清婉毫不动容,面无表情地道“看你断不是个合格的杀手,竟为了个女子,折了本事,说不定,还要舍了性命。”

庚子捷一笑,态度潇洒之极,又恢复了他一贯的漫不经心“我庚子捷就是恣意惯了,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风流。”

清婉冷笑了一声,冰冷地回敬他“我穿着并非石榴裙,是件尼姑庵里的斋衣,你这性命算是枉费了。”

庚子捷一叹“我既拿了你的珠花,必定达成你的承诺,为何不信我,偏偏要自己假手?”

“你我情谊到哪般?要我信你?更何况,这信字,一人一言,是人嘴里最靠不住的浑话,有何分量,能够将我的命放在此上?”

庚子捷被她的话中内容惊到,细想了一番,没想到啊一个活色生香的小姑娘,她的心竟比磐石还要冷硬“在下好奇,你到底受了怎样的境遇,竟心冷至此?”

清婉被他说中心事,脸色微变,转头望向别处,冷淡道“至亲背叛,剜心挫骨之痛。”

她语意苍凉,细究话中涵义,竟像是个活过了几生几生的人,了无生趣。庚子捷摇头“我看瞎的人是你,苍茫大地,朗朗乾坤你不看,偏偏要盯着过去的暗处,不放手,何苦为之?”

清婉刺他一句“你为了我这个无情的女子,瞎了眼,何苦为之?”

庚子捷干笑了两声,被她说得有些无言以对,遂换了个问题“你绑我到此地,是想要从我身上获得什么东西么?”

清婉断然否认,打消了他的疑虑“不是你。”

“谁?”

“你的师妹。”

庚子捷蹙眉,冷淡道“她不会回来赴约的。”

“那可未必,”清婉意味深长地一笑,“你师妹待你情深义重,不会见死不救。定会拿青门引之物来换你性命。”

“青门引中人,皆是孤儿,自小便知人间疾苦,懂得生存之道。小时候,我们会几人成群,被师傅一同关在地宫之下。那地宫内,根本没有食物,到下一个月圆日,最后活下来的,才有资格进入青门引……”

清婉听得毛骨悚然“你是说……同袍而食?普天之下竟还有这种人间炼狱?”

庚子捷凄楚一笑“从那一刻,我们就是无命的鬼。同为无良人,安有情与义?我当日追杀的上官明,曾是青门引之人,因其向拥有羽霓裳的傅家透露了姓名,青门引便下令追杀了他十五年……你认为如此的组织,会救我这个不守门规,盲了眼的废物吗?”

“你既已是弃子,又如何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