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田在角落里卖力地蹭勺,小安子和栓柱在旁边看着。
“蹭个勺看给他委屈的。”栓柱说,“小安子,你去逗逗他。”
“啊?”小安子为难地走过去,说出来的却是安慰的话:“那个,这菜刀你摆弄得少,切菜不行,等切个五六年熟了就好,你别往心里去。”
成田却不领情:“大日本帝国的军人,在菜板上是显不出威力的!”
小安子不解地问:“你什么意思?”
成田:“我还要跟你比试比试!”
小安子想了想:“除了开枪我不会,你还要比啥?”
“摔跤!”成田说。
小安子顿时傻眼,栓柱乐了:“我说成田,你要比摔跤别找小安子,他年纪大了,赢了也没意思,我跟你玩玩。”
“就你?”成田站起来脱去外衣,藐视地说。
栓柱也把上衣脱了,两人在空地上拉开了架势。
“输了怎么办?”成田问。
栓柱笑了:“我输了,给你蹭一个月的勺,你输了,就乖乖离开丰泽园!”
成田眼睛都放光了:“好!”
两人扭打到一处,伙计们都围过来,在旁边起哄,陈焕章和曾念安却头也没抬,继续炒菜,等陈焕章的菜出锅,栓柱已经把成田压在身下。伙计们齐声喝彩。
陈焕章笑了,敲了敲锅:“这个栓柱,他舅舅就是个练家子,从小就练通臂拳。”
成田懊恼地翻身站起来,跟一头斗牛似的喘着粗气。栓柱的气息也有些急促:“刚才咱们可是说好了,现在你输了,请离开丰泽园吧。”
小安子有点于心不忍:“真让他走啊?”
成田也不说话,捡起地上的衣服,转头就走,正好栾学堂进来:“怎么了这是?”
“栓柱和成田打赌,成田输了,要走。”小安子说。
“胡闹!”栾学堂当时就火了,这成田是矢野安排进来的,那是能说走就走的吗?可看成田那架势是非走不可了,栾学堂赶紧叫来小赖子:“快,快去找矢野。”
不一会儿,矢野怒气冲冲地到了,一进来就给了成田两个耳光,接着就一顿大骂:“我给你的任务非常重要,不是儿戏!”
成田站得笔直,不管矢野如何打骂,只有两个字:“哈伊!”
栾学堂在旁边劝解:“矢野先生,伙计们闹着玩的,你别当真。”
“下次不要发生这样的事情。”矢野气呼呼地说。
武兴璋有些为难地说:“这?我们可说不准啊,成田可是带着气干活,说不定哪天沾火就着。”
“我会管教的!”矢野说,“不过栾掌柜,成田每天蹭几十个大勺,什么时候才能学厨艺?”
栾学堂:“这事可得问问陈二哥和曾师傅,这就是咱学厨子的第一步,谁都得经历这一关,想当年我还蹭了三年勺呢。”
矢野一惊:“三年?不行!学会葱烧海参对我很重要!我要求成田立刻停止蹭勺,进入到下一步的学习!你必须安排!”说完,一甩袖子出去了。
“不蹭勺让他干啥?”陈焕章问。
旁边的鱼头孙说:“这有什么难的,下一步肯定是案板啊,慢慢练刀工吧!”
栾学堂按着太阳穴:“矢野在前面发飙了,真是给我们弄了一个活祖宗,赶都赶不走!曾师傅,随便教一点儿,也好对付一下。”
曾念安无奈:“好吧。”
汪德甫坐在轮椅上,嘴歪眼斜的,但总算是比以前强多了,自己端着一碗粥,桌子上放着一碟小菜,汪夫人在一边缝补衣服。
汪德甫看了看桌子上的小菜,有些口齿不清地说:“鱼,我要吃鱼……”
汪夫人没好气地说:“吃什么鱼啊,这季节哪有鲜鱼,喝你的粥吧。”
汪德甫有些委屈,只好继续喝粥。
汪夫人继续说:“自打你瘫了,这家里哪有个进项,要不是人家栾掌柜,唉,说起来我都臊得慌,当初咱怎么对人家的。现在你瘫了,也就小栾子他们还惦记着你。咱家的二爷,现在跟汉奸家的小姐好了,外面那叫一个风光。可不管咱了。”
汪德甫口啮不清地抱怨:“都是你……你宠着他。”
“怪我,都怪我……”汪夫人后悔地说。
正说着,门开了,厉秋辰拎着点东西走了进来,看到汪德甫在喝粥,凑上前:“呦,不错啊,能自己喝粥了。”
汪德甫见了厉秋辰就生气,指着他:“你……你出去,出去……”
厉秋辰:“别介啊,姐夫,我这不是来看您嘛。”
汪夫人也愤愤地说道:“你还好意思,把我们扔在家里不管,自己外面风光,要不是小栾子请大夫来看病,你姐夫能不能过去这个坎都不知道!现在回来有什么用!”
厉秋辰:“我是忙,我能不想着你们吗?”
汪夫人没好气地说:“好,你想着我们,钱呢?当初济丰楼交给你可是说好了,赚了钱家里有一份,钱呢?”
“哪有钱啊?”厉秋辰委屈地说:“现在日本人在城里,哪家生意也不好做啊。”
汪德甫:“你,你放屁……”
汪夫人:“你没钱?你没钱栾学堂每个月按日子给送钱!别不知道好歹,你自己说你都黑了多少钱了?你该知足了,别这么急头白脸地盼着你姐夫早死!”
厉秋辰:“我可没盼着他死,可是现在济丰楼在我手里,那就是在咱历家手里,姐,我可不是外人。你心思可别往外拐,小栾子没安好心。”
“呸!”汪夫人骂道,“人家没安好心,人家钱多烧的是不是?要不是当初爹收养了你,你现在还不知道在老家干什么呢。等你姐夫病好了,你乖乖地把济丰楼给我交出来!”
厉秋辰一听就火了:“什么?让我交出济丰楼?别做梦了,姐夫就是病好了,也别想进济丰楼的门。”
“你敢!”
说着,两人就吵了起来,汪德甫在轮椅上气得脸发白,哆哆嗦嗦地要起身,但一口气没上来,一头栽倒在桌子上。
汪夫人赶紧过去扶住:“老汪?老汪?”
厉秋辰也吓了一跳,忽然又笑了:“都这样了还想拿回济丰楼呢?”说完,摇着头走了出去。
厉秋辰其实是故意来气汪德甫的,虽然当初做济丰楼掌柜的时候他有个字据,汪夫人也按了手印,但地契却一直没见到,现在听说汪德甫醒来,他害怕汪德甫又把济丰楼要回去,同时他也恨栾学堂,如果不是栾学堂不停地找大夫给治病,汪德甫也不会重新站起来。
从汪德甫家出来,厉秋辰想了想,决定还是去找矢野。
“我只有程金堂一点点儿的股份。”矢野无奈地说,“怎么能并了丰泽园?”
厉秋辰:“这个您得各个击破。”
“怎么说?”
厉秋辰:“您有了程金堂的股份,下一个徐永海、陈焕章、武兴璋各个击破,等到栾学堂成了孤家寡人,您收拾他还不容易。”
矢野点了点头:“这倒也是个办法。”
厉秋辰想了想:“先生您要是拿下丰泽园,那么您在满洲、日本、朝鲜,加上北京的饭庄已经形成了一定的规模,可是您现在军部的事务缠身,我想您一定需要一个人打理这些生意。”
厉秋辰的话让矢野有些意外:“你想帮我打理生意?”
厉秋辰:“我厉秋辰自信还是有这个本事的,我们有钱一起赚。您想,拿下丰泽园,曾念安也未必听您的,可是我们合作就不一样了,只要栾学堂被踢出去,我靠着我丈人的关系就能当上会长,北京任何一家饭庄我都可以插手去管。那时候,如果曾念安还不听您的,他在北京就别想再吃这碗饭!不光曾念安,到时候哪个厨师都得听我们的。”
矢野想了想:“……这件事,我可以考虑考虑。”
矢野来到丰泽园,先在后厨看了看成田,成田还在练刀功,雕了些胡萝卜之类的东西,但却都是粗糙不堪,看得矢野直摇头。
“你也看到了,”栾学堂说,“他火候不到,这做学徒就得慢慢来,您可不要着急。”
矢野喝了一口茶,慢慢说道:“心性还不成熟的年轻人多受些磨砺也好,但你要知道,成田不是普通的学徒,他是要向曾念安学习的。”
栾学堂:“这我知道,可基本功不扎实,怎么可能成为好厨师。而且我看成田对烹饪没什么兴趣,他的志向是要做飞行员,我不明白你为何非要选择他。”
矢野笑了笑:“帝国军队势如破竹,成田没必要上战场。”
说起这个,栾学堂就有些不太高兴:“武汉你们是赢了,可中国这么大,你们吃得了吗?”
“慢慢吃……不是吗?”矢野说。
栾学堂板着脸,不说话。矢野看了看他,接着说:“栾掌柜,我希望我们可以进一步合作。”
“怎么说?”
矢野站起来,来回走了几步:“我说过,我可以将我整个饭店产业交给你打理,随着帝国军队的胜利,我们可以把我们的饭店开到任何地方,北京、天津、上海、郑州、济南、武汉……将来还要开在重庆、昆明!这将是整个世界最大的餐饮集团。栾掌柜,你守着一个丰泽园永远也做不到这一点。”
栾学堂笑了:“您这个大饼画得可不错,可惜我不爱吃啊。”
矢野无奈:“我希望你能考虑考虑,你不做会有人做。”
栾学堂想了想:“恐怕是厉秋辰吧?”
矢野没说话,拿出怀表看了看时间。栾学堂眼前一亮:“先生这表不错,可以看看吗?”
矢野有些不解地将怀表递了过来,栾学堂接过去仔细看了看。抬头对矢野说:“合作的事没得谈,你也知道,这丰泽园可不完全是我的。”
“我理解。”矢野点点头。
“这表不错。”栾学堂将表还给了矢野。
矢野接过表:“栾掌柜,我希望你能改变你的想法,告辞。”
栾学堂看着走出去的矢野喃喃地说:“这表怎么就落他手里了?”
原来这块怀表就是当初吴佩孚给栾学堂的那块,栾学堂拿去当了,把关雅丽赎了出来,前几天栾学堂想去当铺赎回来,却不想被人买走了。
这块表之所以会在矢野手里,是有人送给王继堂的,又被厉秋辰拿来送了矢野。
程金堂带着武兴璋走进一间茶馆的包厢,矢野已经在里面坐着了,看见武兴璋进来,笑了笑:“兴璋,坐。”
武兴璋有些不太情愿地坐下,程金堂赶紧给两人倒上茶。
“金堂说你想买我的股份?”武兴璋问,“我就不明白,你要丰泽园干什么?你有钱,再开一家啊。”
矢野端起茶喝了一口:“再开一家饭店对我而言易如反掌,但是我们都知道,饭店的核心是好厨师,没有曾师傅我再开十家也是枉然,拿到丰泽园,事半功倍。”
武兴璋:“可是股份给了您,我以后跟兄弟们可就没法说话了。”
矢野:“你放心,我一定会改变栾掌柜的想法。我相信,你们可以合作得很好,加上我,也一定可以跟以前一样。”
旁边的程金堂说道:“三哥,将来的事交给矢野先生办吧。”
武兴璋叹了一口气:“开价多少?”
“我一视同仁,”矢野说,“金堂的股份我花了两千银圆,你也一样,如何?”
武兴璋想了想:“这事我得再考虑考虑。”
矢野:“我希望时间不要太久。还有,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帮我说服徐永海和陈焕章。我不会忘记你的好处。”
武兴璋看了程金堂一眼,程金堂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武兴璋没理他,转头对矢野说:“帮你的忙这风险可够大的,我得要点定金。就您这块表吧。”
矢野没有迟疑,拿出怀表交给武兴璋:“拜托了。”
栾学堂看着怀表,高兴得来回走:“嘿,回来了,可算回来了。”
武兴璋:“当时我心里这个怕啊,就怕矢野看出来我惦记这块表。”
栾学堂:“谢了三哥。”
“你咋知道金堂会找老三啊?”徐永海不解地问。
栾学堂:“嗨,他既然把话都挑明了要收购丰泽园,我不答应,他肯定底下搞小动作,你想四哥能先找谁啊?肯定三哥啊。”
“可是这表拿回来了,事没办,矢野会不会对老三不利啊?”徐永海担心地说。
“咱不黑他,”栾学堂对武兴璋说,“三哥,矢野要是找你,你就给他一千银圆,就说这表让我看中强买了。他要是不答应就让他来找我。”
栾学堂拿着怀表兴冲冲地来到吴佩孚家,但还是晚了一步,吴佩孚的灵柩停在院子里,前面放着灵位和香烛,栾学堂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帅!”
吴佩孚只是牙疼,找了个日本医生,然后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
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抬着那块写着“武圣”的大匾额,道路两边的汽车和行人都静静肃立,全都洋溢着沉痛的气氛。栾学堂披麻戴孝,跟小赖子走在队伍中。警察如临大敌,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把聚集的民众与队伍隔离开。
姚珍珍也出现在了围观的群众中,看了看四周的情况,对身边的梁飞说:“胡济祥在那边,要小心。”
“明白。”梁飞点点头,一扭头进了人堆里。姚珍珍呆呆地看着栾学堂,叹了一口气转身进了人群。
抗日的传单忽然间铺天盖地地飞了起来,胡济祥顿时就慌了,带着警察到处抓人,场面一片混乱,送葬的队伍也差点被冲散。栾学堂怒火万丈地走到胡济祥面前:“胡局长,日本人没有阻止我们送大帅,你捣什么乱!”
胡济祥拍着手里的传单:“看到没有,你们是借着送大帅宣传抗日,别告诉我这事跟你没关系!”
栾学堂眼珠子都红了,对着胡济祥破口大骂:“你血口喷人!今天我还就要送大帅了!”
“狂是吧?给我抓起来!”几个警察上来就把栾学堂锁了,街上乱成了一锅粥。
胡济祥亲自带着栾学堂从警察局出来,矢野在门口站着。胡济祥一见矢野,立马笑呵呵地说:“矢野先生,人给您带出来了。”
矢野:“栾掌柜不会是抵抗分子,我想这里面肯定有误会。”
胡济祥点头哈腰:“是,是。人已经放出来了,告辞。”
栾学堂有些意外地看着矢野:“没想到是你救我出来。”
矢野笑笑:“我很佩服你给吴佩孚送行的勇气,但是我奉劝你一句,这种事你以后最好还是不要参与。”
栾学堂:“活人你们怕,人死了你们也怕?”
矢野:“我不想跟你争论这些无谓的事,栾掌柜,我救你,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说完,转身上车走了。
急救室门外,杨常玉和姚泽圣在门口等候着,赵大凤跟栾学堂急匆匆地赶过来。
“怎么会这样?”栾学堂问。
杨常玉:“我和雅丽在街上,雅丽坐的黄包车被厉秋辰太太的车撞倒,羊水破了。”
栾学堂一愣:“王淑云?”
杨常玉点点头:“是的,我看得清清楚楚,她就坐在车里。撞完雅丽也没停车……”杨常玉的话还没说完,栾学堂就跟一头疯牛似的冲了出去。
厉秋辰送完一个客人,刚要回去,栾学堂冲上来就是一拳,厉秋辰被打倒在地。
“你干吗啊?”厉秋辰捂着脸问。
“开车撞雅丽,这就是你媳妇干的事!”栾学堂的眼珠子透着杀气。
厉秋辰愕然:“雅丽出事了?”
栾学堂不说话,冲上去还要打,旁边的周大嘴赶紧拉住:“栾掌柜你想干吗啊?”栾学堂也不理他,抬起脚就踹厉秋辰,周大嘴也不干了,拉着栾学堂就打,几个人顿时撕扯在一块。
小赖子带着丰泽园的几个伙计也跑了过来:“打我哥?伙计们给我打!”
周大嘴被几个伙计按在地上,大声喊:“来人啊,快来人。”济丰楼的几个伙计闻声也冲了出来。两家饭店的掌柜各自带着自己的伙计,当街就开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