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维告诉他们,事情就像《汤姆索亚历险记》里汤姆和贝克在山洞里迷路的那一段,只是汤姆和贝克最终活着走出了山洞,而杰米逊家的两个双胞胎,他们当时才十一岁,却永远没能活着走出来,就连进去营救他们的人也没能活着走出来,马里斯维尔洞夺走了他们所有人的命。
“你大伯哥的黄金贵宾犬生意失败后就在那里找了工作?”拉夫问。
洛维点点头,“他曾经在那里探索过,不是在公共区域那一块,而是在亚希加那一侧,所以当他申请导游的职位时,立刻就被聘用了。他和其他的导游带团体游客进到里面去过十几次,那里是全得克萨斯州最大的洞穴,但最受游客欢迎,是人们真正想看的主洞穴。没错,那是个相当不错的地方,像个大教堂一样,他们管它叫‘声音之堂’,之所以这么叫,是因为它具有音响效果。其中一名导游会站在洞底,下面四五百英尺的地方,然后低声念诵效忠誓词,而站在洞顶的人们能够清楚地听到每一个字。回声似乎会永远回荡,而且,洞壁上有印第安人的画,我忘了那个词叫什么——”
“壁画。”尤尼尔说。
“对,就是它。你进去的时候拿一盏煤油灯,那样就能看见那些壁画了,或者你抬头看从头顶上垂下来的钟乳石,它们就画在上面。那里有一个螺旋形铁楼梯,一直通到洞底,有大概四百多级台阶,一圈一圈又一圈的。我毫不怀疑,它现在还在那里呢,虽然现在我什么也不会信了,那儿下面很潮湿,铁都生锈了,我只走过一次那个螺旋楼梯,让我晕得要死,我跟大多数人一样,甚至都没敢抬头看那些钟乳石。你知道,我是乘电梯回到洞顶的,走下去是一回事,但只有真正的傻瓜才会在不用爬上去的时候还往上爬四百多级台阶呢!”
“洞底有两三百码宽,那里安装了彩灯来凸显那些石头上的所有矿物纹理,那里还有一个小吃店。洞底总共有六到八条通道可供探索,每条通道都有一个名字,我记不全了,但有一条‘纳瓦霍艺术长廊’,那里有更多的壁画,还有‘魔鬼滑梯’、‘蛇腹’等通道,你在那里只能弯着腰甚至爬行。你能想象得到吗?”
“噢噢!能。”霍莉说。
“那些是主要的通道,从它们之中还有更多分支岔路,但都被封闭起来了,因为马里斯维尔洞不是单单一个洞,而是十几个洞,一个套着一个,有些永远探索不到尽头。”
“很容易迷路。”亚力克说。
“你说对了,那事儿就发生了。从蛇腹那条通道岔出了两三个洞口,既没有用木板封住,也没有用栅栏挡住,因为人们认为它们太小了,不用担心。”
“只是它们对于那两个双胞胎来说并不小。”拉夫猜道。
“一点儿都没错,先生,你说到点子上了。卡尔·杰米逊和卡尔文·杰米逊那两个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麻烦精肯定是发现了,他们跟着大队人一起进了蛇腹,在队尾跟着他们爸妈,但等大家出来的时候大人发现他们家的两个孩子并没有跟在身后。他们的父母……哦,不用我告诉你他们的反应,对吧?我的大伯哥不是杰米逊家庭所在的那组游客的导游,但他去救援了,我猜,他带领着救援队,虽然我也没法知道事实到底是怎么样。”
“他的儿子们也是救援队成员?”霍伊问道,“克劳德的堂哥?”
“是的,先生,那两个孩子在马里斯维尔洞做兼职,他们一听到消息就立刻赶过去了。很多人都过去了,因为消息不胫而走,传得沸沸扬扬。一开始看起来不会有什么问题,搜救人员在蛇腹的所有洞口都能够听到那对双胞胎发出的叫声,他们准确地知道那两个孩子是从哪个口进去的,因为当一名导游拿着手电筒往里照时,他们看到了杰米逊先生给其中一个孩子在礼品店买的一个小塑料亚希加酋长玩偶,那肯定是他往里爬的时候从裤子口袋里掉出来的。就像我说的,他们能够听见孩子们在里面叫,但是没有一个大人能够钻进那个小洞,他们连玩具都够不到。他们对着洞里大喊,让两个孩子顺着他们的声音爬过来,如果没有转身的空间,就向后退。救援队用手电往洞里照,起初听起来好像那两个孩子离得越来越近了,但后来他们的声音开始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完全消失了。要我说,他们从一开始离洞口就不近。”
“都是回声效果搞的鬼。”尤尼尔说。
“是的,先生。所以后来罗杰说他们可以绕道亚希加那边,他之前在那边探索过,很了解那边的地形。他们一到达那边之后,就再次听到了两个孩子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是孩子们的哭喊声,于是他们从设备间拿了绳索和手电,进入里面去把他们救出来。那看起来似乎是没有问题的,但结果却恰恰相反,他们也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发生了什么事?”尤尼尔问道,“你知道吗?有人知道吗?”
“嗯,就像我跟你讲的一样,那个地方就是个该死的迷宫。他们留下一个人来放绳索,那个人是伊夫·布林克利。后来不久他就离开了,去了奥斯汀,他的心碎了,但是……至少他还活着,还能够重见天日。而其余那些人……”洛维说着叹了口气,“再也不能重见天日了。”
拉夫思考着洛维讲的事,思考着其中的恐怖,同时他从其他人脸上也看出了同样的感受。
“伊夫把绳子放到只剩下最后一百英尺时听到了什么声音,他说听起来像一个孩子把一只爆竹点燃扔到一只碗里扣起来发出的声音,那肯定是某个该死的蠢货开了一枪,希望能够把孩子们引到救援队那边,结果发生了塌方。那肯定不是罗杰干的,我敢赌一千美金不是他干的,老罗在很多事情上表现得都是个蠢货,尤其是那些狗的事,但他从来不会蠢到在一个山洞里开枪,子弹在洞里可是会被弹得到处乱飞的。”
“枪声还可能会把洞顶震下来一块,”亚力克说,“那肯定就像是在一块高地上开了一枪引起了雪崩一样。”
“所以他们被埋在里面了。”拉夫说出了猜测的结局。
洛维叹了口气,把已经歪斜的氧气套管子在鼻子里塞好。
“不,如果是那样的话就好了,至少会死得很痛快。但是在大洞穴‘声音之堂’里的人们能够听到他们在呼救,就像那些迷路的孩子一样。到那个时候,已经有六七十个男男女女聚在那里了,大家都渴望自己能够尽一份力。我们家的乔治坚持要去那里,毕竟他哥和他侄子都在被困者之列,最后我放弃了把他强留在家里的想法,我跟他一起去了,为了确保他不会做出什么该死的傻事,比如试图跳进去。那样肯定会要了他的命。”
“当这件意外发生的时候,”拉夫说,“克劳德正在监狱接受改造?”
“我认为他们是这样称呼它的,盖茨维尔培养学校,不过是的,他在接受改造。”
霍莉从她随身携带的手提包里拿出一个黄色的信笺簿,然后弯下腰记笔记。
“那个时候我跟乔治一起去了洞里,里面很黑,像停车场那么大,但里面几乎是满满当当的。他们在里面安装了带灯杆的大灯,所有的卡车和人都围在里面,那架势就像是在拍摄好莱坞大片一样。他们头戴安全帽,身穿像防弹衣一样的鼓鼓的外套,手拿高亮度手电筒,从亚希加那边的入口进去。那是一条漫漫长路,有的地方还有涉过积水。岩崩很严重,他们花了一整个晚上和第二天的半个上午才清出一条可以通过的路,那个时候,大洞穴里的人已经听不到那些迷路的人发出的呼喊声了。”
“我猜,你大伯那队人没有等到另一边的救援队。”尤尼尔说。
“是的,没有,他们已经断气了。罗杰或者其余人中的一个可能以为自己找到了一条通往大洞穴的路,或者他们可能害怕洞顶会坍塌得更严重,说不上来。但他们留下了行迹,至少一开始是的,洞壁上有记号,地上有垃圾、硬币以及被拧成螺旋状的纸,有个人甚至丢下了他在提皮特路办的保龄球卡,报纸上说,再打一次他就可以兑换一个免费的球了。”
“就像汉瑟和格丽特一样,在身后撒面包屑。”亚力克若有所思地说。
“然后一切突然停止了,”洛维说,“就在画廊的正中央,那些记号、掉落的硬币还有纸团,突然就停止了。”
拉夫心想,就像比尔·塞缪尔斯故事里讲的脚印一样。
“第二支救援队继续前进了一段,他们呼喊着,摇晃着手里的手电筒,但没有人回应。后来那群奥斯汀报的撰稿人采访了第二支救援队的那些家伙,他们都说了同样的话,里面有太多的路可选,所有的路都是通往下面的,有些是死路,有些通往伸手不见五指的通道。因为害怕再一次发生塌方,他们本不应该大叫,但是后来其中一个人还是大喊了一声,当然,声音大得足够使一块洞顶塌下来。那时,他们决定最好还是撤出来。”
“当然,他们在尝试了一次之后没有放弃搜救。”霍伊说。
“是的,当然没有。”洛维从冷藏箱里又拿出一罐可乐,把它打开,一口气喝掉半罐,“我不习惯讲太多话,我现在口干舌燥。”她检查了一下她的氧气瓶,接着说,“这东西也差不多要用完了,不过浴室里还有一瓶,跟我其他的医疗用品放在一起。有人愿意去帮我拿过来吗?”
亚力克·佩利主动接下来这项任务,拉夫帮她换氧气罐时,这个女人没有试图点支烟,这令拉夫松了一口气。氧气咕嘟咕嘟地再次从她的鼻子流进肺部时,她又开始继续讲起她的故事。
“在过去的几年里,去过十几支救援队,直到二〇〇七年的地震,从那以后,人们认为那里太危险了,虽然只有三四里氏震级,但你知道,山洞是很脆弱的。‘声音之堂’依然完好地屹立在那里,虽然洞顶有几块钟乳石掉了下来,而其他的一些通道坍塌了,我知道那条叫‘艺术长廊’的通道塌了。自从那次地震以后,马里斯维尔洞就关闭了,主洞口被封起来了,而且我相信亚希加那边的洞口也被封起来了。”
有那么一会儿,没有人开口说话。拉夫不知道其他人在想什么,但他自己在想,在地下深处、在黑暗之中慢慢死去是什么滋味。他不想去想,但他却忍不住去想。
洛维说:“你知道罗杰曾经跟我说过什么吗?就在他死前不到六个月的时候,他说马里斯维尔洞可能一直通向地狱。这样一来,你们那位局外人就刚好会感到宾至如归了,你们不这样认为吗?”
“克劳德回来的时候一个字都不要提。”霍莉说。
“哦,他知道的,”洛维说,“那些是他的亲人,他不太喜欢他的堂哥们,因为他们比他大,经常讲一些吓人的话吓唬他,但他们终究还是他的亲人。”
霍莉笑了,并不是那种灿烂的微笑,她的眼角没有露出笑,“我敢肯定他知道,但是他不知道我们知道。事情必须保持这个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