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配秋立身之处位于船阵中央,四面轻舟上的大汉早已是弓上弦,刀出鞘,严阵以待。别人若想破阵而人,已是大为不易,更何况萧配秋居高临下,眼观四方,他若迎头一击,还有谁能躲闪?
姜风纵是武功惊人,也难插翅飞上那凌空三丈开外的人塔,要想上去与他动手,实是难如登天!
一时之间,姜风面色更是铁青,只见那些托船的大汉,直到此刻为止仍是铁塔般屹立不动,似乎再托三天三夜,也累不倒他们。
突听船舱中一人沉声道:“射人先射马……”
姜风大喜道:“对,放箭射那托船的汉子。”
萧配秋冷笑道:“这芦苇四面俱有埋伏,你若放箭,我便放火,纵落个玉石俱焚,也说不得了。”
姜风忽喝道:“你敢?”口中虽如此说话,心里却知道萧配秋必定敢的,空白气恼,却无计可施。
萧配秋更是得意,竟索性在鼓上盘膝坐了下来,摇头晃脑,击节高歌道:“我欲乘风归去,只恐……”
宝儿不知怎的,已对姜风大生好感,越看这萧配秋越觉讨厌,突然悄悄一拉铁娃衣角,道:“你二弟可听你的话?”
铁娃笑道:“他别人不服,最是服我。”
宝儿道:“好,快叫他过来。”
铁娃想也不想,放声大呼道:“铁雄……二娃子……大哥在这里,你快过来……快过来……”
托船的四条大汉其中一个听这呼声,先是一怔,转目瞧了两眼,突然放手,一个跟斗自下面大汉肩头上翻了下来。
那艘船被四条大汉托住,本是四平八稳,此刻一人撒手,重心立失,船上托着巨鼓的大汉首先站不住!
萧配秋怒喝道:“蠢才你……”但呼声未了,那大汉已翻了下去,只听噗咚、砰蓬、哎哟之声不绝于耳。接着“当”的一声大震──噗咚之声乃是有人落水,砰蓬之声乃是有人跌在船头,哎哟之声是惊呼,最后一声大震,却是上面的轻舟落到下面的轻舟上!
两条船一撞,木板飞裂,船阵立时乱了。
牛铁雄乘着大乱,飞步奔出,牛铁娃也跃下了船,奔向他兄弟,两人见面,哇的大喝一声,你打我一拳,我打你一掌,紧紧抱在一起,也不顾别人大呼大喊,更不顾塘水中淤泥污染。
姜风瞧了宝儿一眼,冷峻的目光中初次露出温柔之意。
宝儿只觉这已比什么夸奖都好上百倍,方自一笑,突见一条人影凌空扑向铁娃兄弟,不禁脱口惊呼出来。
姜风道:“莫害怕!”身形展动,迎了上去。
那凌空扑向铁娃的人影正是萧配秋。
他眼见自己大事竟被这两条蠢牛般的大汉毁了,怒极之下,杀心顿起,双掌布满真力,分别拍向铁娃兄弟的头顶。
但他手掌还未递出,身边已有风声袭来,他不及伤人,先求自保,猛一拧身,双掌正自拍出,迎了姜风一掌。
双掌相击,两人身形眼见都已将落入水中,哪知两人竟同时反掌一拍铁娃肩头,身形便又横飞而起。
但惶乱之下两人却已无法分辨方向,姜风掠上了那轻舟蛇阵,萧配秋却掠上了方头船头。
宝儿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只见眼前人影一花,端坐在舱中的四条大汉不知何时已飞身而出。
四人有如四尊天王石像,将萧配秋圈在中央。
那边姜风一掌将舟中一条大汉震得迎面跌倒,又以“牵线手”将另一条大汉牵入水中,早有一艘轻舟急地驶来。
姜风跃上轻舟,轻船前荡,荡了两桨,姜风便又纵身掠起,掠回方头船,来去之间,当真是翩如惊鸿,矫若游龙。
这时萧配秋额上已沁出了汗珠,只因他连换了数种身法,却也无法冲出这四人包围之势。他无论使出什么招式,无论冲向哪一方,这四人只要伸手一挡,他便又已回到原处。四人若是合力一击,他哪里还有命在?萧配秋一念至此,纵然极力装出潇洒从容之态,却也装不像了。
姜风道:“铁大哥、宋大哥、李大哥、战大哥,这姓萧的作恶多端,你们还留着他做什么?”
左面一条锦衣大汉浓眉大眼、面如锅底,年纪虽然最轻,气度最是沉猛,似乎在短短二三十年间已经历过不知多少惊险凶恶之事,此刻冷冷道:“杀了他不过举手之劳,又有何难?只是杀了他后,他门下不免拼命,那时不免血染天风水塘,岂非大煞风景?”
萧配秋千笑一声,道:“四位果然明白事理,想必俱是武林高人,不知大名可否见告,小生洗耳恭听。”
那大汉道:“你不是在等帮手么?你那帮手来了,自然知道我四人的名姓……”
突听远远传来一声怪笑。有人格格笑道:“乖孩子,你也来了么?好好,婆婆给你个冰糖梅子吃!”一道风声,划空而来。
方宝儿一听声音,面色立时大变,悄悄退到角落里,伸手自脚上摸了把污泥,涂在脸上。
那大汉似也对这冰糖梅子无福消受,不待风声袭来,早已闪身避开。
只见灯影闪动,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子半空中落了下来,身子矮矮胖胖,面上笑笑嘻嘻,手里拄着根比人高出一半的拐杖,正是万老夫人。
萧配秋面上立现喜色,额上汗珠也干了。
万老夫人瞪了他一眼,沉着脸道:“枉你走动江湖多年,连这四位的来历都瞧不出么?”
萧配秋道:“请婆婆指教。”
万老夫人叹了口气,摸了个冰糖梅子出来,一面咀嚼,一面指点着道:“这是‘七丧戟’铁温侯,这是‘开碑手’宋光,这是‘踏雪无痕’李英虹,这是‘万人敌’战常胜,唉……中原武林的高手,剩下的只有这四个了。”
萧配秋听了这四人姓名,心头果然一惊!“白马将军”李名生亦自耸然变色,悄悄将周方拉到一旁,耳语道:“天风帮与秋水帮在长江一带虽然名头甚响,但姜风与萧配秋终究也不过是江湖中的二流角色,此番怎会有如此多武林顶尖人物来管他们的闲事?我真是做梦也未想到。”
周方微笑道:“姜风日前做的那票买卖,必定不小,是以才将这些英雄豪杰都惊动了。”
只听万老夫人又道:“想那‘连云庄’一战,连大力神鹫、七手大圣这些人都送了命,四位却能活到现在,当真是福大命大,但四位海滨观战后,便该回去修心养性才是,也好为中原武林多少保留些元气,四位怎会又到了这里?却叫我老婆子好生不解。”
宋光等四人自经“连云庄”一战后,心气更是沉静,无论万老夫人说些什么,他四人俱是无动于衷。
万老夫人摇头叹道:“你们就是要动手,也莫要如此着急呀,总要先与我老婆子说个道理……”
铁温侯冷冷道:“请指教!”
他四人绝不浪费唇舌,更不肯多说一个字废话。
宝儿暗中喝彩道:“好,这样才不愧是武林好汉之风范。既已明知非打不可,还罗嗦什么?”
万老夫人却偏要罗嗦,边吃边叹道:“四位敢情是欺负我老婆子孤身一人,要以多胜少么?”
铁温侯双臂指处,“七丧戟”已分持在手,灯光,日光与戟光交相辉映,铁温侯厉声道:“以一敌一,请!”
万老夫人叹道:“年轻力壮的,却来欺负我们老人家,也不害臊……”突然一杖点出,杖头幻起点点梅花,万老夫人口中犹自嚷道:“要打就打吧,我打不过时,你可得出来呀!”她这话显然是对她的“帮手”说的,但她这帮手究竟是谁?却是没有一人瞧见。
众人心里都不免起了好奇之心,要瞧瞧这江湖中出名刁钻古怪的老婆子约来的帮手究竟是何等出色人物。
只是这武林两大新创外门兵刃的比斗就在眼前,错过了更是可惜,众人又舍不得移开目光往四下搜索。
但见万老夫人瞬间已攻出三杖,第一招“乱点梨花”用的乃是梨花大枪法,铁温侯双戟斜架,使出了戟法中一招“十字挂杖”,便轻轻化去。万老夫人长杖回旋,变作“齐眉五行棍”,一着“玉带束金袍”着力扫出,铁温侯旋身片马,双臂急震。铁温侯戟化做获手钩,一招“野马分鬃”,连消带打,正是山西窦家寨“万胜无敌钩”中之妙着。
万老夫人身形螺丝般一转,长杖有如孔雀开屏般撒出一片光影,竟用的是白蜡大竿子里的绝招“横扫千匹马”!
铁温侯轻叱一声“来得好!”双戟随棍而展,戟头“万字夺”专找万老夫人长杖杖头,用的乃是“追魂十三夺”中的“锁”字诀。常言道:“一寸短、一寸险。”铁温侯用的本是短兵刃,这种招式使出,更是险极,但见他双戟上要有半分差错,对方长杖立刻可洞穿空门而人!
万老夫人使出三招端的俱是好着,但铁温侯使出的三招却恰是她的克星,万老夫人暴怒之下招式大变,但无论她招式如何变化,总都被对方招式克住!
萧配秋面上已现焦急之色,李名生又拉着周方道:“百宝杖于武林十三家外门兵刃中排名在“七丧戟”之上,便是因为这一条长杖中妙用无穷,
令人防不胜防,但如今却为何不见万老夫人使出?”
方宝儿在一旁忍不住插口道:“她那条旧的百宝杖已在前些日子被人折断了,新的只怕还没有打好。”
突听萧配秋大声道:“久闻万老夫人百宝杖妙用无限,前辈为何不使出来,让咱们开开眼界?”
他一心要想万老夫人快些取胜,是以忍不住嚷了出来,却不知宝儿料得果然不差,万老夫人此刻所使的不过只是条寻常铁杖。
这时万老夫人已仗着丰富的经验、老辣的招式、深厚的内力,逐渐挽回了颓势,闻言心头一跳,暗中怒骂道:“小兔崽子,穷吼个什么,这一吼还未将我的暗器吼出,只怕已将别人的暗器吼出来了。”
心念转处,铁温侯果然已沉声喝道:“瞧着!”右手戟直点而出,万老夫人身子一缩,这一戟眼看便已够不着部位。
哪知道这三尺长的铁戟戟头突又暴长一尺三寸,明明够不上部位的招式,此刻却已足够有余。
万老夫人凌空一个翻身,倒退五尺。
铁温侯叱道:“着!”右手戟中突然飞出七点银星,直打万老夫人胸腹面目,左手戟斜挥,戟头竟带着条银练飞出,有如链子长枪一般,急缠万老夫人双足,上下交攻,其急如电!
突然间一条人影如飞而来,挡在万老夫人身前。
只听“笃!笃!笃!”一连串轻响,如钉枯木,那七点银星俱都已打上了这人的胸膛。
接着,“呛啷”一声,银练带着万字夺,也缠上了这人的双足,此人却仍行所无事,直挺挺地站着。
群人俱都大惊失色,铁温侯虽惊不乱,挫腕收回,只望能以双臂千斤之力将这人拉得跌倒。
哪知就在这时又有一条黄影凌空堕下,不偏不倚,跌在银练上,铁温侯但觉虎口一阵剧痛,七丧戟竟自脱手!
“开碑手”宋光、“踏雪无痕”李英虹、“万人敌”战常胜大惊之下,展动身形,抢至铁温侯左右身旁。
只见前来的那人身子高瘦,面色青褐,那七点银星挂在他胸前衣衫上,竟未能钉进去。
后来的那人已盘膝坐在地上,一张圆脸虽然满脸笑容,但那笑容却是说不出的怪异,有如庙中泥塑的笑弥陀一般,他这笑容也似是用泥堆上去的,既无丝毫变化,亦无丝毫笑意。
宝儿早已瞧出前面来的那人正是木郎君,他实在未想到万老夫人约来的帮手竟是此人。
只因他记得那时木郎君与万老夫人本是仇敌,自想不通如今竟会变作朋友,却不知江湖中敌友本自难分,今日为友,明日成仇,本是司空常见,不足为奇之事,只要利害相关,自可化敌为友。
宝儿深知木郎君之能,见他突然在这里现身,不禁暗暗为姜风和中原四大高手担心。
哪知铁温侯等四人对那盘膝而坐的黄衫客显然深怀畏惧,反倒未将木郎君放在心上,四人目光瞬也不瞬地凝注着黄衫客。
“开碑手”宋光一字字缓缓道:“久闻‘极天戌土宫’之名,瞧朋友神情模样,莫非是‘戌土宫’中来客?”
万老夫人格格笑道:“乖娃儿,果然有些眼力。”
宋光也不理她,犹自凝注着黄衫客,沉声道:“朋友为何不说话?莫非不屑以姓名相告么?”
那黄衫客仍是满面笑容,仍然不说话,却伸出手来,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含笑摇了摇头。
宝儿恍然忖道:“原来这人是个聋子……”
目光转处,却发现铁温侯等四人面色更是大变,齐声脱口道:“土龙子!”
再瞧李名生、周方两个人,似是吓得更厉害,宝儿忍不住悄声问道:“这聋子有何怕人?”
周方赶紧将他拉到一边,耳语道:“这土聋子就是‘戌土宫’的少主人,天生又聋又哑,但武功之高,据说已不在金河王、木郎君等大魔头之下,生性之残暴,却比那些魔头有过之而无不及,尤其最是好色,只见着漂亮的女子……”说到这里,戛然住口。
宝儿随着他目光瞧了过去,只见那土龙子再也不理别人,只是呆望着姜风,不住招手。
姜风本是长江水上一霸,也是近年江湖女子豪杰中特出人物,身子虽弱,但性如烈火,当真是瞪眼杀人不皱眉头,平日谁也不敢将她视为女子,她自己也专将自己视为男子,但此刻姜风见了土龙子这双目光,心底竟情不自禁泛起一阵寒意,一步步向后退去,退了几步,后面便是船舷,眼见她只要再退一步,便得落入水中。
突见人影一花,但听──声惊呼,再看土龙子还是盘膝坐在地上,而姜风不知怎的竟已被他搂人怀里。
她全身都似已没了气力,软绵绵被土龙子抱着,又亲又嗅,宝儿又惊又怒,只望铁温侯等人解救于她,谁知铁温侯四人虽然满面怒容,但却紧紧守着舱门,未曾出手,那四条红衣大汉本已退到一旁,此刻见到帮主受辱,大喝一声,扑了上去。
土龙子头也不抬,只腾出了一只手来挥了两挥,只听“砰蓬、勃咚”接连四声,四条红衣大汉已被他打得凌空飞起,跌人池塘中。突听“嘶”的一响,土龙子竟撕开了姜风的衣襟,露出了莹白的胸膛。姜风又急又气,又羞又怒,惨呼一声,晕了过去。
铁温侯等四人神情却更是沉稳,掌中也掣出了兵刃。但四人守住舱门,仍是动也不动,似是舱中有着什么珍贵之物,只要能保得舱中物无恙,他四人便已心满意足,至于姜风是死是活,全没要紧。
宝儿但觉一股怒气直冲上来,暗道:“这些人自命英雄,但眼见个女子在面前受侮,竟然不理不睬,我虽非英雄,却容他不得。”只觉浑身热血沸腾,脑袋里也是热烘烘的,生死利害,全都抛到了一边,当下大喝一声,跳了出去,指着土龙子大骂道:“你是人还是畜牲?放手!”
土龙子根本听不见,自然不理他。
木郎君、万老夫人见了他,目中却突有光芒一闪。
万老夫人格格笑道:“小鬼,原来是你!你脸上抹了泥巴,奶奶还是认得你的,来──乖孩子,吃个梅子。”
木郎君早已一步步向宝儿逼了过来,嘶声道:“那大头鬼在哪里……叫他出来……叫他出来……”
只见他双手十指箕张,不住屈伸,似乎狠不得胡不愁就在眼前,好叫他一把捏死,显见他对胡不愁实已怨恨极深,恨入骨子里。
万老夫人笑道:“水天姬不在,紫衣侯死了,还有谁能保护你?乖孩子,快过来给奶奶磕头,奶奶就求他莫要杀你。”
铁温侯等四人心头一动,才想起这孩子果然似乎是五色帆船上的,他们海滨观战时,也曾远远瞧过一眼。
只见宝儿挺着胸膛,大骂道:“我本将你们当人,谁知你们却是畜牲,你就是将我杀了,也休想……”
木郎君狞笑一声,鸟爪般的手掌已向宝儿抓了过去
铁温侯等人似待出手,哪知那“锦衣侯”周方竟抢先一把将宝儿拉到背后,干笑道:“堂堂青木宫少主,竟与我书僮一般见识……”
木郎君怒道:“滚!”伸手一挥,便将周方打得跌倒在地。
但这时宝儿已被铁温侯拉了过去,沉声道:“到后舱去,快!”不容分说,将宝儿推人了舱里。
宝儿还在猜疑,哪知就在这时,那帘幕低垂的后舱中竟传出一声轻呼,颤声呼道:“宝儿……”
这呼声竟是如此的熟悉,宝儿只觉耳边“轰”的一声,热血又都冲上了头颅,三脚两步冲人了帘幕。
他眼前什么还没有瞧见,已有六条手臂将他紧紧抱住了,三个人齐齐大呼道:“宝儿……你怎会来了……”
宝儿但觉一阵阵甜香冲鼻端,挣扎着偷眼一望,只见这三个赫然竟都是五色帆船上被金河王逐走的少女。
她三人又是惊奇又是欢喜,目中流下的眼泪也不知是欢喜还是伤感。
三个人紧紧搂住宝儿,在宝儿的小脸上亲了又亲,眼泪将宝儿的脸也打湿了,到后来连宝儿也不知自己脸上的眼泪是她们的还是自己流下来的。
这一份真情的流露,又有什么能描叙?又有什么事能替代?
宝儿只觉这些日子来自己所受的惊骇、寂寞、失意、痛苦……都已有了补偿,都已算不了什么了。
突听一人冷冷道:“也不害臊,抱着人家大姑娘亲什么?”宝儿脸微红,心频跳,钻出了她们的怀抱……
只见一个大眼睛的小女孩子高高地坐在一张桌子上,模样虽是冰冰冷冷,但脸却是红红的,眼圈儿也是红红的,正瞪着眼在瞧宝儿,却不是小公主是谁?宝儿心弦一阵震动,生生在她面前呆住了。
少女们娇笑道:“小公主真烦人,把人家气成这样子,我们却是他大姐姐,亲亲有什么关系?”
小公主道:“亲亲没有关系么?”
少女们笑道:“自然没有……”
话未说完,小公主突然大呼一声,张开双臂,自桌上跳了下来,一把抱着宝儿,在他颈子上咬了一口,轻轻道:“小坏蛋呀小坏蛋,为什么人人都喜欢你?你以后可不可以变得讨厌些?免得人人都要亲你。”
宝儿但觉心里又是一阵激动,也不知是甜是酸,真恨不得在小公主小脸上也狠狠咬上那么一口。
但他这一口还没咬,小公主已又在他脸上咬了两口。方宝儿疼得“哎哟”一声,小公主却“噗哧”笑了出来,咬着樱唇,道:“疼么?就是要疼死你!”
突又伸手打了宝儿一拳,跳上桌子,背对宝儿,再也不睬他了。宝儿—只手捂着脸,一只手捂着肚子,又呆住了,少女们格格地娇笑,笑得弯下了腰。
只听一人怯生生唤道:“大哥……”
宝儿这才回过神来,转眼瞧见了牛铁兰。
但他还未说话,小公主又跳了下来,道:“你叫他大哥?……小坏蛋,想不到你有个大妻子,还有个大妹妹。”
铁兰脸已有些红了,宝儿也红着脸,道:“莫理她……她是个小疯子……哎哟!”脖子上又被咬了一口。
这时,船舱外突然传来一声惨呼!
“七丧戟”铁温侯单戟犹存,“开碑手”宋光铁掌当胸,“踏雪无痕”李英虹手提“七十二节锁喉练子银枪”,“万人敌”战常胜双手倒提一对精钢豹尾竹节鞭,左鞭净重三十七,右鞭净重四十四,共重九九八十一斤,双鞭荡起,当真是千军披靡,万夫莫敌,乃是当今武林最最霸道的三件兵刃之一。
这中原武林硕果仅存的四大高手放过了宝儿,便一排挡住了木郎君去路,四人俱是面色凝重,不轻言语。
木郎君纵然是目中无人,但瞧见这四人气势,脚步也不禁为之一顿,道:“这件事你四人是管定的了?”
铁温侯道:“是!”
万老夫人叹道:“可惜呀可惜!中原武林豪杰,自柳松以来,已死了数十人,白三空也是半死不活,连家里都不敢住,走得不知去向,剩下的好汉只有你们四人,不想你四人今日也要找死了。”
铁温侯冷冷道:“不错,正是来找死的,请!”
万老夫人笑道:“乖孩子,你急什么?”
她口中在说话,心里却在盘算,天风帮弟子虽不足为虑,就只这四人已是够难打发的了。
木郎君迟迟未出手,显然算准凭他三人绝难胜这四人,再加上万老夫人,也是不够,唯有等土龙子出手。
但土龙子却是死人不管,只是抱着姜风……
木郎君跺了跺脚,一掠到他身旁,拍了拍他肩头,指了指铁温侯,土龙子却只作没有瞧见。木郎君大骂道:“这厮有了女人,连命都可不要了。”
万老夫人微微一笑,道:“我有法子。”
只见她也一拍土龙子肩头,拢开双手,作了个曲线,又伸出三根指头,左手竖起大拇指,向舱中点了点。
这手式人人都可明白,她说的是舱里有三个女人。
土龙子这次可也瞧见了。霍然长身而起,双手一抛,竟将他方才还在着意温存的姜风抛人水塘里。
牛铁娃与他二弟还站在水塘里,你打我一拳、我拍你一掌的,铁娃道:“小子,你可是娶了媳妇了?”
牛铁雄道:“老大,你今天吃了饭么?”
铁娃道:“小子,你长大了。”
两人虽然答非所问,胡言乱语,但却说得甚是开心,而且也不知哪有这么多好说的,别人吵闹争杀,他两人竟完全不理不睬。
突然一个人在铁娃身旁跌了下来,铁娃这才止住口,倚身将这人抱了起来,咧嘴笑道:“喝,是个大妞儿,怎么不穿衣裳?”
这人自是姜风,她被塘中泥水一激,悠悠醒了过来。
一阵风吹过,她骤觉身上是空空的,被人抱在怀里,羞愤之下也不管这人是谁,一拳打了过去。
但她初醒力乏,铁娃却是天生的钢筋铁骨,这一拳打在他身上,当真有如替他搔痒一般。
姜风连打几拳,铁娃仍是动也不动,反而抱得更紧,笑道:“别动,一动又要掉下水去了,可是会着凉。”
姜风一生之中几曾受过此等羞辱,但觉一口气塞在胸口里,再也受不住,突又晕了过去。
牛铁雄拍手笑道:“天上掉下大美人,正好给老大做媳妇……”
那边萧配秋也在呼道:“傻小子,将她送过来,我重重有赏……”
铁娃摇头笑道:“不行,这是我的。”
萧配秋身形一掠而起,铁娃撒开腿就跑,他虽不知轻功,但人高脚长,在泥泞中跑来,也正大占便宜。
只见他连蹦带跳跑人芦苇里,萧配秋竟是追他不着。到了芦苇前,萧配秋空白急恼,却也不敢追将进去。
这时土龙子已慢腾腾走到铁温侯等人面前,他眼睛竟似也瞧不见前面有人,大摇大摆就往舱中走了进去。
铁温侯、李英虹双双抢出,一软一硬,一长一短,两件银光闪闪的兵刃左右急攻而至。
他两人果然不愧高手,仓促之间,使出的招式仍是攻守兼备,两道银光密密地封住了土龙子的去路。
只见土龙子胸膛一吸,身子竟平白退出一丈开外,眼见已落入水中。铁温侯、李英虹都不禁怔了一怔。
哪知就在这刹那间,土龙子背后仿佛有弓弦一弹,竟又箭一般射了回来,挥手两掌,左右拍出。
他来去倏忽,当真形如鬼魅一般,铁温侯等人历练虽丰,这样的功夫,却是从来未见。
但闻“哗”的一响,土龙子右掌已抓住了李英虹练子枪头,两人一较劲,练子枪蹦得笔直。
李英虹虽以轻功成名,腕上功夫亦不弱,练子枪再也不会出手,哪知土龙子突然飞起一脚,竟生生将练子枪踢断了。李英虹正自全力挫腕夺枪,此刻力一落空,脚步立时不稳,踉跄向后退了两步。
土龙子左掌早已切向铁温侯手腕,铁温侯沉肘回戟,戟枝反划土龙子脉门,土龙子右足方踢出,眼见招式已无法再变……谁知他却偏偏能变,只见他右手手背竟向自己左肘上一撞,他左掌被撞得一扬,恰巧避过了戟枝,右手中半截银练却已蛇一般缠了铁温侯掌中铁戟,铁温侯一惊,土龙子竟撒手抛了银练,偏身自铁温侯与李英虹两人间窜了过去。
这几手招式之奇异怪诞实已到了极处,但出手之快,时间拿捏之准,也实已妙到毫巅。
铁温侯、李英虹虽是名家,但骤遇此等怪到极处也妙到极处的招式,一时间也不禁慌了手脚。
只见土龙子身形已将闯入内舱,那“锦衣侯”周方竟突然间不知自哪里钻了出来,挡住了他的去路。
土龙子一时摸不清此人深浅,身子一缩,平空倒退三尺。
周方左手提着那藤箱,笑嘻嘻道:“你瞧……”右手一拍藤条,藤箱里一股轻烟激射而出。
这股烟微带粉红,方才刹那间便曾迷倒过一人,但此刻土龙子却是动也不动,毫无所觉。
周方道:“好家伙,你再瞧……”又一拍箱子,箱子里突然飞出两把小刀,带着弧线,刷地削向土龙子双耳。
土龙子伸手一抄,两把刀便无影无踪。
周方面色已有些变了,哪知土龙子却似瞧戏法一般瞧得有趣了,竟不出手,反而笑嘻嘻勾了勾手指,意思是要周方再变两套。
这时木郎君也已扑向宋光,眨眼间两人已换了三招,招招式式俱是快如闪电,惊险已极,与方才土龙子动手时有如儿戏般的光景大不相同。万老夫人大呼道:“木郎君,你可得使些绝活,咱们自己冲进去,不能倚仗那聋子,那聋子是个白痴。”一面说话,反手一杖扫向战常胜。
木郎君冷冷道:“好,看我绝招!”双臂一张,直直地向宋光挥出,有如两条铁鞭一般,划空之声有如风啸。
但这招攻势虽凌厉,他自己前胸空门却已大露。
“开碑手”宋光是何等老辣,一眼瞧见,心头大喜,脚步微错,身子突然一俯,单掌自木郎君双臂间穿出,直拍他胸膛。
只听“拍”的一声,这一掌着着实实拍上了木郎君胸膛,宋光大喜,知道这声名赫赫的青木宫主人已毁在自己掌下!
哪知木郎君着了一掌,竟然行所无事,不动声色,双臂猛然一夹,有如铁剪般向“开碑手”宋光夹了过去。
宋光大惊之下已躲闪不及,只听“喀喇喇”一串轻响,他双肩竟被生生夹碎,惨呼一声,晕厥在地!
这一声惨呼传人内舱,宝儿等心头俱是一惊,不约而同奔向门前垂帘,掀起了一条缝,侧目望出去。
只见那“锦衣侯”周方手提的藤箱里竟跳出了个小小的铁灵女,正在箱子上扭腰而舞。这铁人做得极是精巧,举手投足间,居然有些风姿。
土龙子瞧得直是拍手……突见那铁人一个旋身,竟有一蓬细如牛尾的银针暴雨般自铁人手中飞出。
铁温侯、李英虹早已在一旁伺机而动,此刻更不怠慢,七丧戟直点土龙子左背,半截银练鞭向他右边耳目击去。
土龙子前、左、右三面受敌,身子突然向下一蹲,双腿连环扫出,铁温侯、李英虹纵身躲过,那周方却被一腿扫倒,连滚了几个滚,手里仍紧紧抱着箱子,滚到角落里,站都无法站起。
铁温侯怎肯让土龙子乘隙窜人内舱,身子凌空,七丧戟便已急攻而下,“雷神击电”、“急风乱雨”、“风雷并发”接连几招,用的都是剑法中最最强猛霸道之“风雷剑”中情急拼命、准备与敌同归于尽的招数。
但见寒光闪动,一连七剑,剑剑俱是险招,土龙子武功虽奇诡高绝,遇着此等不要命的招式,也自不敢撄其锋锐,只见他黄衫飘飘,游走在迫急如暴雨、惊雷闪电般的剑光间,一时间竟脱身不得。
李英虹目光闪动,正待乘隙攻出,突听身后风声响动,木郎君已飞身扑来。李英虹反身挥鞭,迎了上去。
他剩下的半截银练犹有三尺长短,此刻反卷而起,一招“烟云出岫”,挟带风声,又自着着实实抽在木郎君胸膛上。
木郎君嘻嘻的一笑,仍是面不改色,枯木的双臂又如鞭般直挥而下。李英虹仰面翻身,后退数尺,掌心已满是冷汗。他眼见这木郎君的胸膛暗器无法射人,掌力无法震伤,银练抽在上面,也如同抽在木革之上,此等刀枪不入的功夫,岂是人力所能对抗?
李英虹心已怯,胆已寒,眼见木郎君面带狞笑,一步步逼了过来,李英虹掌电银练竟是不敢出手。
眼见这威震中原的武林名家威名已将毁于一旦。
突听一个声音在耳边道:“莫怕他,他只是胸前有家传‘神木护心盾’护身,并非有什么刀枪不入的功夫。”
李英虹精神──震,也未及分辨这神奇的语声从何而来,暴喝一声,挥鞭而起,眨眼间便已急攻三招。
那边战常胜与万老夫人战况更是激烈。
战常胜的鞭虽强,怎奈在这船上委实施展不开手脚,便击上船桅。
只听一串砰砰之声,双鞭过处,门窗桅樯俱成粉碎!
万老夫人施展小巧的身法,穿行在凌厉的鞭风间,铁杖专找空门,招式之刁钻古怪,已令战常胜应付吃力。
最可怕的却是她满身俱是暗器,只要手一掏,梅子、酥糖一连串飞将出来,战常胜更是防不胜防。
这时芦草间早已大乱。
只听萧配秋连声呼喝道:“追一—莫放走了这傻小子……却要小心着,莫要伤着了他怀中的人。”
芦苇中本有他门下埋伏,此刻四下追逐,但牛铁娃的一条长腿在这泥泞池水中大占了便宜。
他只要迈出一步,别人便得迈出三步,有的人纵然身怀轻功,但在芦苇间泥泞中自也无法施展。
牛铁娃一面逃奔,一面不住大笑道:“小小子,你追得上么……”这种生死相关之事,在他眼中竟觉得有趣得很。
萧配秋空自急怒,但投鼠忌器,生怕伤了姜风,又不愿令属下施放暗器,这自是因他早已对姜风怀有狼子野心。
天风帮弟子见到帮主有难,俱大喝着跃下池塘,奔人芦苇。萧配秋属下生怕芦苇中自己人手不够,也自船阵中跃出。一时间,但见池塘中芦苇间刀光闪动,泥水飞溅,血肉横飞,交织成一幅惨烈的画面,叱咤声、兵刃相击声、铁娃大笑声与惨呼声相和,更是动人心魄。
但强龙不压地头蛇,萧配秋此番纵是倾力而来,也毕竟是无法与根基便在此处之天风帮相比。
血战片刻,天风帮弟子仗着地利人和,显已占了优势,十声惨呼中倒有七声是萧配秋属下发出来的。
萧配秋面色铁青,嘴角突然泛起一丝狞笑,振臂大呼道:“烧!”呼声凛厉高亢,直冲霄汉。
他分布在四下的弟子,一起厉声响应,大呼道:“烧……烧……”一道火光,自芦苇中冲天而起。
这时船上的恶斗已分出胜负。
战常胜武功路数最是刚猛,自也最是损耗真力,万老夫人深明此理,是以绝不和他硬拆硬接,只是与他游斗。
此刻战常胜非但气力已大是不济,肩头且已挂彩,万老夫人不住叹息道:“唉,可恼,中原武林又要少一人了。”
战常胜怒道:“放屁!”双鞭急挥而下!
万老夫人飘飘自鞭影中穿过,叹道:“不动声色的战常胜,怎会着急惊人了,莫非自知已不能常胜了么?”突然一杖挑出,点了战常胜的鞭头,两个冰糖梅子自杖底飞出,战常胜闷“啃”一声,前胸又多了处暗伤,舞动双鞭时已有些隐隐作痛,眼见已无法再支持许久。
铁温侯更是已满身浴血,只是仗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剽悍刚勇之气,犹自咬紧牙关,拼死缠住土龙子。
这其间只有李英虹竟仍与木郎君战得不分上下。他虽然常居劣势,但却常有奇招突出,一招便能扳回先机。原来他本当早已不支,但每当千钧一发之危机中,那神奇的语声便会突然在他身边响起,指点一着他自己决计梦想不到的招式,且对方也决计梦想不到的方位攻将出去,木郎君空自暴跳如雷,却也万万想不出他怎会施出此等奇诡的招式,只要此等招式一出,木郎君必然无法破解!
李英虹已听出这神奇的语声乃是有内家高手在此以“传音入密”之在在暗中指点于他。但他实也猜不出这内家高手究竟是谁。
铁温侯与战常胜此刻已自顾不暇,自不会相助于他,何况他两人武功虽高,却也决计不会这内功中最最神奇奥妙的“传音入密”之术。内舱中的少女们与小公主也万万施展不出此等功夫。
那“白马将军”李名生早巳悄悄溜了,只有那“锦衣侯”周方还畏缩在船舱角落中。
但他已吓得双腿发软,连站都无法站起。李英虹唯有当作上天垂怜,相助于己,否则委实百思不得其解。
突听“喀”的一声,铁温侯一声厉呼!
他一条右臂竟已被土龙子生生折断,仅剩的一柄“七丧戟”,“当”的一声,落在船板上。
土龙子目光露出轻嘲讥笑之色,似是在说:“你还能拼命么?”再也不瞧铁温侯一眼,转身向后舱掠去。
哪知铁温侯竟狂吼一声,飞身扑了过来!
土龙子背后宛如生了眼睛,头也不回,便自闪开。
铁温侯“砰”地跌在地上,虽然急得冷汗进流,但剩下的一条左臂却在这刹那时闪电般抱住了土龙子的右腿。
土龙子身形一个踉跄,也险些跌倒,面上立刻现出狂怒之色,反身一掌,切在铁温侯左肩上。
“喀”的又是一响,铁温侯左臂亦断!
土龙子嘴角泛起狞笑,目中也流露出一种残忍恶毒的凶光,看来竟已不似人类,有如野兽中最最残暴的山猫般望着足底的铁温候,竟不肯一掌将铁温侯打死,而要将他慢慢折磨,尽情侮弄。这种非人的兽性,这种残暴的目光,连万老夫人见了,都不禁机伶伶打了个寒噤。
只见土龙子缓缓伸出手掌,狞笑着捏向铁温侯,突然间铁温侯狂吼一声,一口咬在他腿肉上。
土龙子面上肌肉一阵扭曲,额上立刻冒出了冷汗,喉间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纵跃踢打。
但无论他施出什么手段,铁温侯牙关却再也不肯放松,无论他跳起多高,铁温侯身子仍牢牢吊在他腿上。
战常胜瞧得身子一阵颤抖,目中热泪夺眶而出,鼓起最后一股热力,急挥三鞭,逼退了万老夫人。
就在这时,突有一团烈火飞了进来,落在船舱中央。
战常胜微微一惊,情不自禁后退两步,突觉手掌一紧,右掌竹节鞭梢已被土龙子抓过去。
两人互较真力,战常胜但觉一股火焰般的热力自鞭上传了过来,虎口立时崩裂,鲜血染红了鞭柄,钢鞭再也把持不住。
土龙子夺下钢鞭,反手便向铁温侯头颅摔了下去!
眼见铁温侯头颅便将粉碎,突然间,一条小小的人影自旁边冲了进来,扑在铁温侯身上,嘶声呼道:“你要杀,先杀了我吧!”只见他满面痛泪,双手紧紧抱住了铁温侯的脖子,正是方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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