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的朋友们安安静静地度过了一夜,安茹公爵的朋友们也采取了同样的措施。
他们饱餐了一顿以后,就在昂特拉盖家里十分舒适的床上躺下了。他们选择昂特拉盖家作为集合地点,因为他家离决斗场所最近。他们是主动聚在一起的,他们的主子不像国王那样关心朋友们,既不来给他们任何忠告,也不来看他们。
里贝拉克的一个侍从,是个好猎手和精巧的武器制作匠,他花了一整天工夫来洗涤、擦亮和磨利武器。
他还负责在天亮时叫醒几个年轻人,每逢节日,狩猎日或者决斗日的早上,都是由他担任这个职务的。
昂特拉盖在晚饭以前,去圣德尼街看望了他钟爱的一个年轻的老板娘,在整个地区里人们只管她叫标致的画片商。里贝拉克写了封信给他的母亲,利瓦罗立下了遗嘱。
三点钟刚敲响,国王的朋友们还在梦乡,他们全都起来了。他们精神焕发,体力充沛,拿上了最好的武器。
他们穿了红色的短裤和袜子,使得他们的敌人看不出他们流血,也免得自己看见流血就惊慌。他们的上衣是灰绸紧身衣,以便他们一旦穿着衣服进行决斗时,衣服的裥褶不致妨碍他们的动作。最后,他们穿着平底鞋,叫侍从们拿着他们的剑,免得累着了肩膀。
太阳在屋顶的山墙上洒满了金光,隔夜的露珠在屋顶上闪耀着,这正是谈情说爱,或者决斗,或者散步的大好时光。
从花园里升起了一阵醉人的浓香,一直散布到街道上。道路干硬,空气新鲜。
在离家以前,几个年轻人派人到安茹公爵那里打听关于比西的消息。
得到的回答是比西昨晚十时外出,至今未归。
派去的人问比西是否单独外出,是否携带武器。
他得知比西是由雷米陪着外出的,他们两人都带了剑。
公馆的人并不为比西伯爵感到担心,因为他的这种外出人们早已习以为常,何况人们知道他武艺高强,勇猛无比,所以即使他迟迟不归,也没有人会担心。
三个朋友详细询问了一切情况以后,昂特拉盖说道:
“好,先生们,你们是否听说国王要在贡比涅森林作一次打鹿的大围猎,估计蒙梭罗先生昨天应该到贡比涅去了。”
两个年轻人回答:“听说了。”
“那么我就知道他在什么地方了;犬猎队队长追赶雄鹿的当儿,他就去追赶犬猎队队长的雌鹿。放心吧,先生们,他离决斗地点比我们更近,他一定会先我们而到达。”
利瓦罗说道:“说得对,可惜他到达时一定是精疲力竭,一夜没睡。”
昂特拉盖耸了耸肩膀,说道:
“有谁见过比西精疲力竭的?走吧,上路吧,先生们,我们经过蒙梭罗公馆时可以顺便带他一起走。”
他们动身了。
这时候,正是亨利把宝剑分发给他们的敌人的时候,因此他们比他们的敌人早了十分钟。
昂特拉盖住在圣厄斯塔什街,因此他们走的是隆巴尔街和玻璃厂街,最后到达圣安托万街。
所有这些街道都罕有人迹。从蒙特勒尔、万森和圣莫勒福塞带着牛奶和蔬菜进城的农民,或者躺在货车上,或者躺在骡背上,是唯一能够看见这队威武队伍的人,他们由三个勇敢的年轻人同他们的侍从和跟班组成。
面临着你死我活的决斗,明知这场决斗有关生死、十分激烈而且残酷无比,他们谁也不硬充好汉了,谁也不叫喊了,谁也不虚声恫吓了,大家都陷入了沉思,三个人中平日最轻率的人,那天早上却变成长时间沉思的人。
走到圣卡特琳街口,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把眼光注视着蒙梭罗的那所小房子,脸上同时泛起笑容,说明他们有着相同的想法。
昂特拉盖说道:“从那边望过来看得很清楚,我敢肯定可怜的狄安娜走到窗口看过好多次了。”
里贝拉克说道:“咦!我认为她已经来看过了。”
“何以见得?”
“那窗口开着。”
“真是这样。可是既然房屋有门,窗口前面为什么竖着梯子呢?”
昂特拉盖说道:“的确,这真奇怪。”
三个人向那房屋走过去,心里都预感到会出现什么严重事故了。
利瓦罗说道:“我们不是唯一感到奇怪的人,瞧那些农民,他们经过时也站在车子上向里张望哩。”
三个年轻人终于来到了阳台下面。
早已有一个菜农站在那里,似乎在观察地面。
昂特拉盖大声喊道:“蒙梭罗爵爷,您要来见见我们吗?如果要,请您快点,因为我们一定要先到。”
他们等了片刻,毫无动静。里贝拉克说道:
“没有人回答。见鬼!为什么这儿有这梯子?”
利瓦罗对菜农说道:“喂,乡下人,你在这儿干什么?这梯子是你放在这儿的吗?”
菜农回答:“天晓得!先生们,不是我。”
昂特拉盖问道:“为什么要放梯子?”
“请朝上看。”
三个人都抬起了头。
里贝拉克大喊一声:“血!”
那乡下人说道:“对的,是血,而且颜色已经变黑了。”
昂特拉盖的侍从说道:“门是被撞开的。”
昂特拉盖向着门和窗口两处扫了一眼,抓住梯子,转瞬间就上到阳台上。
他向房间内部探望了一下。
别的人看见他脸色大变,身子摇摇晃晃,不由得一齐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唯一回答是一声惨叫。
利瓦罗跟着也上了梯子。他大喊:
“死尸!死尸!到处都是死尸!”
他们两人走进了房间。
里贝拉克留在下面,以防意外袭击。
这时候,菜农的连续惊叫声已经使许多行人停了下来围观。
房间里到处都是昨晚一场恶斗的遗迹。方砖地上血流成河,帷幔上无处不被剑割破和被枪弹洞穿。家具破碎而且沾满血污,纵横凌乱地倒在人肉残渣和衣服碎片中。
昂特拉盖猛然间说:“啊!雷米,可怜的雷米!”
利瓦罗问道:“死了吗?”
“已经冰凉了。”
利瓦罗喊道:“糟蹋得这个样子,必须有一团人走进这房间才行。这时候利瓦罗看见走廊的门大开着,斑斑血迹表示这个角落也曾经有过激烈的战斗,于是他沿着骇人的血迹一直走到楼梯口。
院子里空荡荡的,不见人迹。
这时候,昂特拉盖没有跟着血迹走,却转入隔壁房间,这里到处都有血迹,一直到窗口都有。
他俯伏在窗栏杆上,用惊惶的眼光向小花园里张望。
铁丝网上还挂着不幸的比西的尸首,全身已经僵硬,皮肤作青灰色。
看见此情此景,发自昂特拉盖的胸膛的,不是一下喊声,而是一下怒吼声。
利瓦罗奔过来。
昂特拉盖说道:“瞧!比西死了!”
“比西被人谋杀了,尸首从窗口上扔了出去!快进来,里贝拉克,快进来。”
这时候,利瓦罗冲到院子里,在楼梯下遇见了里贝拉克,拉着他往里走。
他们从一扇由院子通向小花园的小门走过去。
利瓦罗叫喊:“不错,是他。”
里贝拉克说道:“他的手被砸得稀烂。”
“胸前中了两弹。”
“周身上下都被匕首刺过。”
昂特拉盖吼叫道:“啊!可怜的比西,我们要为你报仇!报仇!”
利瓦罗一转身,碰见了第二个尸首。他喊道:
“蒙梭罗!”
“怎么!蒙梭罗也死了吗?”
“是的,蒙梭罗被刺得遍体鳞伤,脑袋跌在地上也砸碎了。”
“哎哟!他们在一夜之间把我们的所有朋友都谋杀掉了!”
昂特拉盖大喊:“还有他的妻子,狄安娜,狄安娜夫人,您在哪里?”
除了开始在房子四周围观的人群,没有听见一声回答。
这时候正是国王和希科到达圣卡特琳街,转弯去避开人群的时候。
里贝拉克绝望地大喊:“比西!可怜的比西!”
昂特拉盖说道:“一点不错,他们是想先除掉我们当中最勇猛的一个。”
另外两个年轻人齐声叫喊:“这是懦怯的行为!这是无耻的行为!”
其中一人叫道:“我们去向公爵申诉吧。”
昂特拉盖说道:“不要这样做,我们不求别人为我们报仇,这样报仇是报不好的,朋友,你等我一下。”
转瞬间他就下了楼,同利瓦罗和里贝拉克相会。他说:
“朋友们,请看这位人中豪杰的高贵容貌,请看他的还没有变色的鲜血,他给我们作出了榜样,他并不假手别人为他报仇……比西!比西!我们要学你的榜样,请安息吧,我们要亲手报仇。”
他一边说,一边脱下帽子,用嘴唇去吻了吻比西的嘴唇,又拔出佩剑,浸在比西的血液中。
他说道:“比西,我凭你的尸首发誓,你的血,将用你敌人的血来偿还!”
其余两人也说:“比西,我们发誓,不杀死他们毋宁死!”
昂特拉盖把剑插入鞘中,说道:“先生们,不留情,不宽恕,同意吗?”
两个年轻人向比西尸首伸出一只手,也说道:
“不留情,不宽恕。”
利瓦罗说道:“可是这样一来,我们三个人就要对付他们四个人了。”
昂特拉盖说道:“是的,可是我们没有暗杀过任何人,清白的人是得到天主保佑的。永别了,比西!”
他的两个同伴也说:“永别了,比西!”
于是他们走出了这所该死的房子,他们脸色苍白,心里怀着恐惧。
死亡的景象使他们陷入绝望的深渊,给他们增添了百倍的力量;义愤填膺和激昂的感情又使他们产生了超人的本领。
一刻钟以来围观的人越聚越多,他们费了很大的劲才穿出人群。
到了决斗场所,他们发现敌手已经在等着他们,敌手有些坐在石头上,有些很别致地跨在木栅栏上。
他们为了迟到而感到惭愧,最后几步是奔过来的。
四个嬖幸带来了四个侍从。
四柄剑横放在地上,仿佛像它们的主人一样,也在休息和等待。
凯吕斯站起来,向他们傲慢地行礼,说道:“先生们,我们先到,在等待你们。”
昂特拉盖说道:“请原谅,如果不是由于我们一个同伴的耽误,我们本来可以比你们先到的。”
埃佩农说道:“这位同伴是比西先生吗?的确,我没有看见他。看来今天早上他还在睡懒觉吧。”
熊贝格说道:“我们已经等到现在,我们还可以再等下去。”
昂特拉盖说道:“比西先生不能来了。”
几个嬖幸的脸上都流露出目瞪口呆的惊异,只有埃佩农的表情不一样,他说道:
“他不能来?哈!哈!这位勇士中的勇士原来也害怕了么?”
凯吕斯说道:“他不可能是这种人。”
利瓦罗说道:“您说得对,先生。”
莫吉隆问道:“那么他为什么不来?”
昂特拉盖答道:“因为他死了。”
几个婴幸一齐喊道:“死了?”
只有埃佩农没有吱声,脸上微微泛白。
昂特拉盖接下去说道:“他是被人谋杀死的,先生们,难道你们不知道?”
凯吕斯答道:“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一定知道?”。
埃佩农说道:“首先,这是否是事实?”
昂特拉盖拔出佩剑,说道:
“他的血就在我的宝剑上,这不是事实!”
国王的三个朋友惊叫:“谋杀!比西先生被人谋杀了!”
埃佩农继续摇头表示怀疑。
里贝拉克说道:“这剑上的血叫喊着要报仇,先生们,难道你们没有听见吗?”
熊贝格说道:“啊!原来你们的悲痛是有针对性的。”
昂特拉盖说道:“一点不错!”
凯吕斯喊道:“这话怎么讲?”
利瓦罗低声说道:“法学家有句话说:‘从罪行中得利者必为犯罪人。’”
莫吉隆放大喉咙嚷道:“啊!先生们,你们必须高声把话说清楚。”
里贝拉克说道:“我们正是为此而来的,先生们,我们之间有无数值得我们拼个你死我活的理由。”
埃佩农拔出佩剑说道:“那么就快点把剑拔出来,快点动手吧。”
利瓦罗说道:“好呀,加斯科尼人先生,您现在倒性急起来了,我们四个人对四个人的时候,我记得您的调门可没有这样高。”
埃佩农道:“你们只剩下三个人,难道这是我们的错?”
昂特拉盖大声说:“是的,这是你们的错。因为有人愿意他躺在坟墓里,而不是出现在决斗场上,他才横遭不幸的;他死时手被砸碎,是因为有人不想让他的手握剑;他的死亡是因为有人不管任何代价都要使他的眼睛不能再放光芒,这光芒能使你们四个人头晕目眩。你们明白吗?我的话说清楚了吗?”
熊贝格、莫吉隆和埃佩农都发出愤怒的吼声。
凯吕斯说道:“够了,够了,先生们。埃佩农先生,请您退出战场,我们三个人只对付三个人,让这些先生们看到,虽然我们有这样的权利,我们仍然不愿意从别人的不幸事件中得到好处,我们同他们一样,对这不幸事件是深感哀掉的。来吧,先生们,来吧,”他一边说一边把帽子向后面一扔,举起左手,右手把剑挥舞得呼呼作响,又说道:“来吧,你们亲眼看到我们在光天化日之下,天主的眼皮下决斗,你们就能判断我们是不是杀人犯。来吧,让开点,让点地方出来!”
熊贝格说道:“我本来只僧恨你们,现在我唾弃你们了。”
昂特拉盖说道:“一个钟头以前我想用剑杀死你们,现在我想亲手扼死你们。摆好架式!先生们,摆好架式!”
熊贝格说道:“我们穿着上衣还是不穿上衣?”
昂特拉盖说道。“不穿上衣,不穿衬衫,露出胸膛,敞开心脏。”
所有的年轻人都脱下外衣和衬衫。
凯吕斯一边脱衣一边说:“咦,我的匕首不见了,剑鞘装得不紧,一定是在路上丢了。”
昂特拉盖说道:“或者您把它遗留在巴士底广场的蒙梭罗家了,因为它插在人体的剑鞘中,您不敢把它拔出来吧。”
凯吕斯发出一声怒吼,马上摆好架式。
这时候希科来到了决斗场所,他大喊一声:“昂特拉盖先生,他没有匕首,他没有匕首。”
昂特拉盖说道:“活该!这不是我的错。”
说完他用左手拔出匕首,也摆好了架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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