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蒙梭罗果然按照他向安茹公爵表示的愿望,领他的妻子晋谒王太后和王后。
终日忧心忡忡的享利本来已经准备就寝,德-莫尔维利耶先生忽来求见,要求第二天必须召开御前会议。
亨利甚至没有向这位掌玺大臣问个究竟,时辰已晚,陛下已经困倦难挡。人们选择这个时间求见正合适,可以不打扰国王的休息和睡眠。
这位德高望重的大臣熟知主人的脾性,他知道,国王和马其顿国王菲利浦正相反,国王在昏昏欲睡或饥肠辘辘时,不会头脑十分清醒地听取他的奏章。
他也知道,亨利经常失眠——这是那种必须为别人熬夜,自己却无法入睡的人的特性,——到了半夜,亨利大概会想起他请求召开的会议,按照事态的大小,国王的好奇心兴许会被激动起来,同意召开这个会议。
事情果不出他所料。
亨利一觉睡了三四个小时,‘便醒了。他想起掌玺大臣的请求,便从床上坐起来,开始考虑这个问题了。不过他懒于独自思考,于是溜下床,套上绸衬裤,穿上拖鞋,也没有卸去夜间的梳妆打扮,那模样就像个幽灵,借着微暗的灯光——自从天主的气息随着圣吕克跑到安茹省,这盏灯就不再熄灭了——走到希科的卧室。这房间正是德-布里萨克小姐幸运地欢度花烛之夜的地方。
希科睡得正香,鼾声如雷。
亨利抓住他的胳膊,拉了三次,也没把他弄醒。
最后一次,国王一边拉,一边大声叫着希科,加斯科尼人这才睁开一只眼。
国王又叫了一声:“希科!”
希科问道:“又有什么事?”
亨利说道:“啊!朋友,你的国王夜不成寐,你倒睡得这么死。”
希科装作没有认出国王,叫道:“啊!天主!国王陛下准是消化不良。”
亨利说道:“希科,朋友,是我呀。”
“你是谁?”
“我是亨利。”
“我的孩子,一定是那些沙雉鸟肉吃多了,我早就提醒你,昨晚上你吃得太多,还有那些虾着浓汤也不好消化。”
亨利说道:“不会的,我几乎没吃什么。”
希科说道:“那就是有人给你下毒药了。妈的,你的脸色多苍白!”
国王说道:“朋友,这是因为我戴了面罩。”
“那你没病?”
“没病。”
“那为什么叫醒我?”
“因为忧愁烦恼扰着我。”
“你感到忧愁?”
“忧愁得很。”
“太好了。”
“怎么太好了?”
“忧愁可以发人深省;你想想,半夜两点钟把一个正派人叫醒,除了给他送礼,不会有别的事。瞧瞧你给我送来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希科,我来和你聊聊。”
“这不是可以把我叫醒的理由。”
“希科,莫尔维利耶先生昨晚到宫里来了。”
“亨利,你就喜欢和这些没教养的人交往。他来干什么?”
“他要求我召见他。”
“啊!这个倒很会处世。谁像你在半夜两点钟连个招呼也不打,就闯进入家的卧室里。”
“希科,你猜他跟我说了什么?”
加斯科尼人嚷了起来:“怎么!你疯了,就为这把我叫醒吗?”
“希科,朋友,你知道莫尔维利耶先生替我掌管警察。”
希科说:“我真不知道他要对你说什么。”
国王说:“希科,我觉得莫尔维利耶先生的消息总是十分灵通的。”
加斯科尼人说道:“我想,听这些废话,不如睡觉!”
亨利问:“你怀疑他的情报工作?”
希科应道:“是的,这头蠢牛,我不相信他,我自然有我的理由。”
“什么理由?”
“如果我只举出一个理由,是不是就够了?”
“行,只要这个理由充分。”
“说完了,你就让我安安稳稳地睡觉行吗?”
“当然。”
“好吧。一天,不,一天晚上。”
“记不清没关系。”
“不,这事关重要。一天晚上,我在弗卢瓦芒德尔街揍了你一顿;当时你和凯吕斯、熊贝格在一起……”
“你揍了我一顿?”
“对,把你们三个都用棒打了一顿。”
“为了什么事?”
“你们污辱了我的侍从。你们挨了打,可莫尔维利耶先生一点线索也没给你提供。”
亨利叫了起来:“怎么!原来是你,恶棍!是你这个大逆不道?”
希科搓着手说:“就是我,我的孩子,我打起人来够准的吧?”
“混蛋!”
“你承认不承认有这回事?”
“希科,我要叫人抽你一顿鞭子。”
“别扯远了,你说这事属实不属实?我只问你这个问题。”
“你知道得很清楚,当然有这事。你这无赖!”
“第二天你就把莫尔维利耶先生召来了?”
“对,他来的时候你就在场。”
“你就告诉他昨晚你的一个贵族朋友遇到了那件倒霉事?”
“是的。”
“你命令他找到罪犯?”
“对。”
“他帮你找到了吗?”
“没有”
“好啦!睡你的党去吧,亨利,你明白了吧,你的警察根本不中用。”
说着,他转过身,面冲着墙,不愿意再回答什么了。很快,他又打起呼噜来,鼾声震耳,看来国王没有希望再叫醒他了。
亨利叹着气回到自己的卧室,由于找不到谈话对象,他只有和他的猎兔犬那喀索斯一起,哀叹国王们非靠自己就难以了解到事实的真相。
第二天,参加御前会议的人聚集一堂,由于国王的友谊极不专注,朝三暮四,因此与会者也随之而变化。这次参加会议的是:凯吕斯、莫吉隆、埃佩农和熊贝格,半年来。这四人深得国王宠幸。
希科坐在桌子的上首,正在叠着纸船,并将这些纸船按次序排列好,据他自己说,他要按虔诚的天主教国王的舰队那样,做一只舰队给十分虔诚的基督徒国王陛下。
有人通报德-莫尔维利耶先生驾到。
这位政治家穿了一身颜色深暗的衣服,神色非常忧郁。他向国王深深鞠了一躬,希科代替国王回了礼。然后,他走近国王问道:
“陛下,这些人都是来参加御前会议的吗?”
“是的,他们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有话尽管说吧。”
“好吧!陛下,我放心了,我很需要这点保证。因为我要宣布一起对陛下十分危险的阴谋。”
众人惊呼起来:“阴谋!”
希科也竖起耳朵,放下手里叠着的纸船。他正在叠一只富丽堂皇的双头荷兰帆船,用来作舰队的旗舰。
莫尔维利耶先生压低嗓子说:“是的,一个阴谋,陛下。”那神秘的样子,使人们预感到他有极可怕的秘密要吐露出来。
国王说道:“噢!喂,是不是西班牙人搞的阴谋?”
这时,应邀前来参加会议的安茹公爵走进了大厅,大门随后重新关上了。
公爵行礼如仪后,亨利说道:“弟弟,您听到了吗?莫尔维利耶先生要宣布一起危害国家安全的阴谋!”
公爵用我们熟悉的目光缓缓地向在座的贵族扫了一眼,这目光明亮而又充满狐疑。
他喃喃地说:“这可能吗?……”
莫尔维利耶先生说:“唉!大人,是一个危险的阴谋。”
希科接过话头说道:“把情况跟我们说说。”一边将那只叠好的荷兰帆船放进桌上的水晶盆内。
安茹公爵结结巴巴地说:“对,莫尔维利耶先生,把情况说一说。”
亨利说道:“我在听着呢。”
于是,掌玺大臣急急地看了众人一眼,装模作样,把声音压得低低地说:
“陛下,很久以来,我就在密切注意几个心怀不轨之徒的阴谋活动……”
希科说道:“噢!……只有几个?……您真是太谦虚了,莫尔维利耶先生!
莫尔维利耶接着说:“这都是些大逆不道小店主、手工艺人和小教士……到处都有一些修士和大学生。”
希科十分平静地说:“其中没有一个是王公贵族,”他又叠起一只两头尖尖的大船。
安茹公爵勉强笑了笑。
掌玺大臣又说道:“陛下,您听我说下去,我了解到这些不满分子总是利用战争和宗教这两种主要时机……”
亨利说道:“您真是有见识,说下去。”
听到国王的赞扬,莫尔维利耶心里很是自在,接着又说:
“我在军队里安插了些忠于陛下的军官,他们向我报告一切情况;可在教会里,就没有这么简单了。所以,我派了一些人到各处活动。”
希科插嘴道:“真是有谋有略。”
莫尔维利耶继续说:“最后,我终于通过我的密探拉到一个巴黎司法辖区的人……”
国王问:“拉这人干什么?”
“让他侦察那些煽动臣民反对陛下的布道士。”
希科心里想:“噢!我的朋友是不是被查出来了?”
“这些布道士不是从天主那儿得到启示,而是从一个敌视国王的政党那里接受指令。我对这个政党已做了周密的调查。”
国王说道:“太好了。”
希科接着说:“干得不错。”
莫尔维利耶得意扬扬地补充道:“而且我已摸清他们的意图。”
希科叫道:“真了不起!”
国王向希科打了个手势,让他别作声。
安茹公爵目不转眼地盯着汇报的大臣。
掌玺大臣又说:“两个月里,我替国王收买了一批经得起任何考验、智勇双全的人。的确,他们贪得无厌,要价太高,不过我为了让他们效忠国王,也煞费苦心,钱是花了不少,但我也从中得到不少消息。据他们说,只要我肯出大价钱,我就可以了解到那些阴谋者第一次聚会的情况。”
希科插嘴道:“机不可失,国王,掏钱吧!”
亨利嚷道:“哎!这没问题。掌玺大臣,这个阴谋的目的,阴谋者的企图究竟是什么?”
“陛下!他们还不是想再搞一下圣巴托罗梁之夜。”
“反对谁?”
“胡格诺分子。”
与会者吃惊地面面相觑。
希科问道:“弄到这个情报您大概花了多少钱?”
“一个花了七万五千利弗尔,另一个花了十万利弗尔。”
希科转向国王叫道:“如果你愿意,我只要你出一千埃居,就能把莫尔维利耶先生所知道的情报告诉你。”
莫尔维利耶吃了一惊。出人意料,安茹公爵镇静异常。
国王追着问:“说吧。”
希科说道:“这个阴谋集团除了神圣联盟还有谁,就是那个十年前开始活动的神圣联盟。莫尔维利耶先生发现的情况,所有巴黎市民都熟悉得像念《天主经》一样。”
掌玺大臣打断他的话:“先生……”
希利用辩护的口吻大声说道:“我说的是事实……我有证据。”
“那么请您告诉我,会员们在哪里聚会?”
“非常愿意:第一个在公共场所;第二个在公共场所;第三个还是在各处公共场所。”
掌玺大臣作了一副鬼脸说:“希科先生又开玩笑了。您说说他们的联络信号呢?”
希科一本正经地说:“他们身穿巴黎人的服装,走起路来,摆动两腿。”
听到这话,众人立刻哄堂大笑。莫尔维利耶觉得随和一点才符合风雅之道,于是也跟着笑起来。但马上又阴沉下脸,说道:
“总之,我的密探参加了他们的一次会议,那地方希科先生想必不知道。”
安茹公爵的脸刷地白了。
国王问:“在哪儿?”
“在圣热内维埃芙修道院。”
希科手里那只准备放在旗舰上的小纸鸡掉了下来。
国王惊呼道:“圣热内维埃芙修道院!”
公爵小声嘀咕道:“这不可能。”
莫尔维利耶说道:“事实就是如此。”他见这话引起了巨大反响,心中十分高兴,得意扬扬地看着众人。
国王催问道:“莫尔维利耶先生,他们做了些什么?他们作出怎样的决定?”
“他们决定让盟员推举出首领,每一个参加者都要武装起来,巴黎的起义总部要给各省派一名特使,把所有陛下宠幸的胡格诺分子——这是他们的说法……”
国王微微一笑。
“在约定的日子,全部杀掉。”
国王问道:“就这些吗?”
希科说道:“哟!看来你是个天主教徒。”
公爵急急问道:“说完了吗?”
“没有,大人……”
“该死!我确信没完,否则就为这些花十七万五千利弗尔,国王岂不是受骗了吗?”
国王催促道:“说下去,掌玺大臣。”
“有些首领……”
希科发觉公爵的紧身短上衣上面,胸脯一上一下地起伏着。于是他说:
“噢,噢,噢,一个有首领的阴谋,真是令人惊讶。不过,我们付了十七五千利弗尔,总得再捞点什么。”
国王问道:“这些首领是谁……他们的名字叫什么?”
“首先是一个布道教士,他是个宗教狂,一个被魔鬼附身的狂徒,我花了一万利弗尔才弄清他的名字。”
“您干得很出色。”
“他就是热内维埃芙会修士戈兰弗洛!”
希科对戈兰弗洛产生了真正的同情,他心想:“我早就料到那件事会给他带来不良后果!”
国王说道:“戈兰弗洛!”一边说一边记下了这个名字,“好……还有吗?”
“还有……”掌玺大臣欲言又止,“陛下,没有了……”
他用讯问而神秘的目光向在座的人溜了一眼,那神情仿佛是说:
“如果只有陛下一个人的在场,他必然可以知道得多一点。”
“说吧,掌玺大臣,这儿都是自己人,不必顾虑。”
“噢!陛下,我不敢贸然说出此人的名字,此人有非常强大的后台……”
“他们在我的身边吗?”
“到处都有。”
亨利又气又急,脸色苍白,吼道:“难道他们比我更强大吗?”
“陛下,有些事不能高声说出来,请原谅,我是个身负重任的大臣。”
“说得在理。”
希科说道:“非常明智。不过,我们都是身负重任的大臣。”
安茹公爵插话道:“先生,如果您的报告不便当着我的面说,那我就向国王告辞了。”
莫尔维利耶还在犹豫不决。希科留意他的一举一动,生怕这位看上去颇为天真的掌玺大臣,真的发现了什么比他开头的情报更为重要的东西。
国王招手让掌玺大臣走到他身边,同时叫安茹公爵不要走开,叫希科不要说话,并让他的三位嬖幸别那么全神贯注地听。
于是莫尔维利耶凑近陛下的耳朵,他作这个动作时拘泥于礼节,有点不自然,不等他完成这个动作,卢佛宫的院子里便响起一阵喧闹声。国王猛然站起来,凯吕斯和埃佩农冲向窗口,安茹公爵握住剑柄,好像这吓人的声音就是冲他而来的。
希科踮起脚,向院子里张望,又看看大厅道先叫道:“喂!是德-吉兹先生,他进宫了。”
国王一下子呆住了。
众人也同声应道:“是他。”
安茹公爵咕哝了一句:“吉兹公爵?”
国王慢条斯理地说道:“奇怪……吉兹公爵怎么会在巴黎?”他从莫尔维利耶惊慌呆滞的眼神中,已经明白,刚才掌玺大臣要说的就是此人。他低声问莫尔维利耶:
“您刚才想告诉我的话是不是与我的这位内兄吉兹有关?”
莫尔维利耶小声答道:“是的,陛下,会议就是他主持的。”
“还有别人吗?……”
“其他人我就不知道了……”
亨利向希科递了个眼色,问他怎么办?
希科摆出一副国王的架势,吆喝道:“妈的!请我的内兄吉兹先生进来!”
同时他又凑近亨利的耳朵说:“他是其中一个,我看此人的尊姓大名你已相当熟悉,无需再记在记事簿上了。”
掌门官把大门“哗哗”地打开了。
亨利说道:“先生们,开一扇就行了!只有国王进出才开两扇!”
这时吉慈公爵已经沿着走廊走近大门,他听到了国王的话,不过他依旧按照他的决心,笑容可掬地走向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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