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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泽异变

“孤有话与你说,起来。”

浩然面朝床内,不予置答,子辛伸手,将浩然摇了摇,被其没好气地挥开。

子辛毛手毛脚地上床,将浩然抱于怀中,低声道:“你究竟在吃甚干醋?”

浩然掀被而起,怒道:“去跟龙阳君睡!”

子辛忽地笑了起来,定定看着浩然,恍若不认识他,许久后道:

“孤尚且是头一次见你如此莫名其妙……你这人,难不成是天塌下来,亦事不干己,蒙头大睡的么?”

子辛又笑道:“成,孤把他一剑杀了就是,免得爱妃心中憋屈。”说着作势要起身。

浩然不拦,子辛起身提剑,站于门前,回头看了浩然一眼。

浩然嘲道:“昏君,你去啊,你去啊。”

“当初杀梅伯,你不是杀得挺爽快的么?再做个炮烙?”

子辛像是有所触动,站了一会,片刻后毅然转身出门。

霎那间二人心意相通,浩然猛地起身,靴子亦顾不得穿,冲出去拉着子辛,道:“开什么玩笑!”

子辛傻乎乎地一面挣,一面把浩然拖得老远,嘴里不清不楚念着“杀就是,又不是没杀过……”

“喂!等等!”浩然咬牙切齿道:“不气了!莫做傻事!”

月明千里,二人于房外这一番闹腾,已是惊动了不少房客,龙阳君披着一件狐裘出来,莫名其妙地打量着子辛与浩然。

“牛病发作。”浩然道:“没事,睡你们的……都去歇下。”

好说歹说把子辛拖了回房,浩然抢过子辛手中长剑,子辛在房里走了几圈,于那桌旁一坐,硬着脖子倔道:“你还要孤如何?”

浩然忽觉万分歉意,只得温言劝道:“对不住,大王,是臣的错。”

子辛这才稍消了气,兀自不满道:“孤本不知你如此憎恶龙阳君,又想喜媚一事难办,此人消息灵通,权倾魏国,方求他相助。若有何……给你赔个不是罢了。”

说完子辛便看着地板,不出声,等浩然前来安抚。

浩然又好气又好笑,不想这三十二岁的大男人,有时竟也如同小孩一般,看来自己闹点脾气,却是把他逼得太狠。只得上前去摸了摸子辛的脸,好言劝解,并发誓赌咒,来日不再无理取闹,子辛方不情不愿地睡了,一夜无话。

翌日早起,龙阳君随侍上下打点好,沿江汉平原徐徐东行,三人在马车上用的饭,龙阳君养尊处优,一顿饭亦是吃得极好,吴越美食天下闻名,那虾粥极鲜,又有各色酱肉、小菜搭配、

浩然经昨夜一事,也不再与龙阳君计较,随意用了些,便懒懒伏在窗边,打量沿路美景。

龙阳君美目中充满疑惑,浑不知子辛昨夜用何伎俩收拾下浩然这刺头,几番联想,想那床笫之事,鱼水之欢,不由得浮想联翩,便要来挑事端,寻麻烦。

初春微风吹入马车,龙阳君满面春旭,朝子辛使了个眼色,笑道:“听闻贵国吕相,前番日子择一美男子入宫,呈予太后,名唤嫪毐……”

“见过了。”浩然道:“长得还凑合,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跟子辛比却还差得远。”

子辛笑着附和道:“那是自然。”

龙阳君眼珠转了转,又笑道:“听说嫪毐于咸阳街头曾现神技,以那 话儿抵着车轮,车轮竟不能转!”

浩然哂道:“这算甚神技?子辛以那 话儿支地,四肢悬空,人可转圈。”

“……”

龙阳君瞬间五雷轰顶,一身焦黑。

子辛却浑不顾龙阳君那表情,登时爆笑出声,道:“奸臣,尽使促狭,也不怕笑话。”

浩然也不转头,想也猜得出龙阳君那表情,只暗自好笑,看着沿路绿意千里,平原中黄花遍野,蜂蝶处处,不禁心旷神怡。

龙阳君彻底败下阵来,想了半天,只得岔开话题,问道:“钟太傅像甚爱此美景,本君在江南亦有置几处田产,这便送轩辕大哥几亩田地,小弟与你二人作邻居如何?”

浩然心不在焉道:“谢君上好意,使命深重,未到耕乐隐世之年。”

子辛却插口道:“小隐隐于野,若得一处偶尔来走走,倒也不妨。”

龙阳君道:“钟兄今年十九?”

浩然点了点头,龙阳君又道:“从未来过江南?”

浩然答道:“没有。”

子辛道:“并非仅仅江南,这天地之大,他有许多地方都未去过,那吃的喝的玩的,更未碰过。”

浩然笑了起来,答道:“那又怎样?白活了这十九年?”

子辛摇头不答,显是想到二人寻齐神器,回归现代后便要殒命之事,再联系浩然这短短十九年岁月,却是心内惆怅。

片刻后浩然不愿子辛多想,劝慰道:“有事做便不算白活,在我二人家乡,更有不少婴儿未出世便胎死腹中,比起他们来,我能活二十余载,已不算短。”

龙阳君默默点了点头,浩然却问道:“古越之地乃是姒姓?”

子辛答道:“古越传自夏少康庶子‘无余’,当年你义父之妻太姒,及你徒儿老祖母太任,俱是出身吴越之地,曾言‘越女柔媚’,此处女子倒是别有一番风情。”

龙阳君道:“当年勾践卧薪尝胆,便以‘夷光’献于吴王夫差,争得数年计较,夫差则终日沉湎美色,可见越女本是极美的。”

浩然道:“夷光?”

子辛解释道:“夷光便是西施。”

浩然点了点头,龙阳君似笑非笑道:“少顷小弟便传几名越女,让大哥瞅瞅,纳个小妾如何?”

浩然与子辛同时笑出声,龙阳君诡计再次告吹,不明就里地看着浩然。

浩然打趣道:“求西施而不得,娶个东施,价成日在咱俩面前效颦,倒也有趣。”

子辛道:“家有无盐未平,不敢效之范蠡。”

子辛一向辩才无碍,浩然与其开口揶揄,终是输的下场,本就不如何介意。小两口闹得正欢,却隐约把龙阳君排斥于外,后者只得闭了嘴,不再生事。

又行得半日,所过之境,风里竟是隐约夹杂着一股刺鼻气味,子辛掀开车帘,搂住浩然,探头望去,蹙眉道:“这风里……”

“血味。”浩然答道:“熟得很,家里那些河,川,树木都是这气味。”

马车再往东行,于太湖边停了下来,浩然跳下车去,极目所望,只见映入眼帘之处,俱是一片暗红。

湖鱼之腹翻白,水中鱼虾所死何止千万,小船来来去去,于水面上打捞鱼尸。

那处是魏楚交接之境,太湖边一个极小的渔村,名唤伍家村,湖水染血已近半年,村中人纷纷离乡背井,所余无多的几家村民唯一生计,便是于湖内打捞起死去的鱼虾食用。

“震泽之水沿路出海,沿途不知多少百姓得饮用这血水……”龙阳君道:“大王本曾遣人前来查勘,却终究寻不到此血源头。”

浩然拨开湖畔棕红色的芦苇,涉入水中,子辛便跟了过去。

“哎,大哥——”龙阳君忙阻住子辛。

子辛道:“不碍事。”

浩然转头道:“这血水无毒?”

浩然俯身,揽了一捧水,凑到唇前,喝了些许。龙阳君看得汗毛直竖,浩然看着手中的血水逐渐变得清澈,道:“这水里有鬼,你听闻消息,是在何处见到那雉鸡精的?”

龙阳君答道:“距此十里外的湖面中央,尚是半年前,湖水清澈,无甚异常,一渔民夤夜泛舟,见满天彩光,一团红云裹着五彩凤凰……”

“凤凰?”浩然疑道。

龙阳君续道:“本君亦知不可信,凤本不惧水,那红云冲入湖面,血光大作,五彩神鸟落了水。震泽便成了如今这模样。”

浩然点了点头,料定胡喜媚八成便是被关进湖底的雉鸡精,然而按龙阳君描述,落水处离此甚远,只得与子辛二人商议片刻,决定寻一艘蓬船,朝湖面划去,查看异状。

于是龙阳君出资购船,供浩然子辛使用,自己却也二话不说,跟了上去。

浩然当即便不悦道:“你非仙道之体,不可与我们一起涉险,回去等候就是。”

龙阳君却盈盈一笑道:“有轩辕大哥护着,何方妖孽能伤得了我?”

浩然无名火又忍不住上了心头,望向子辛。

子辛却道:“不妨,此亦本是君上职责,魏王令他前来解决血水浸湖之事,料想让他跟着本也无碍。”

浩然心内颇有算计,既让龙阳君跟着,子辛便无法化为剑形,说不得还要分出人手来照顾他,这拖油瓶麻烦实多,然而见子辛点了头,也只好敷衍道:“那你跟着就是。我可没空照拂你。”

当即子辛撑篙一点,小船离了岸边,又有数艘小船上各乘龙阳君亲卫,紧跟其后,五艘扁舟朝湖心缓缓驰去。

时至清夜,月朗星稀,银盘高悬,那血湖万顷,粼波荡漾,极目所望去,却是空旷、寂静无声,更添诡异。

行船需得数时辰,浩然上了船用过晚膳,便先于后舱歇下。

小船缓缓行于湖面,子辛盘膝坐于船头,于月色中凝视着满湖暗红色的水。

血水中睁开一双眼,与子辛对视片刻,而后缓缓道:“伏魔剑,当年琅环一别,如今可想通了?”